文學現代性追尋

時間:2022-07-10 10: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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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現代性追尋

現代性已成為中國現代文學研究領域的主要問題之一,有別于西方現代性注重時間的進步意義,中國現代文學主要以其搖曳多姿、生氣淋漓的空間性體驗,表現出中國文學自身的現代性特征。

一、現代性:從西方到中國的理論旅行

現代性作為西方思想文化場域中標示時間的概念,其形容詞“現代的”(modernus)可追溯至公元五世紀末古羅馬帝國向基督教世界的過渡時期,意指“剛剛的,最近,現在”。①其與“古代的”(antique)只構成生存樣態的差異,而沒有包含時間進步的意義。直至西方中世紀晚期沙特爾教堂的彩繪畫以及貝爾納所言“我們如棲在巨人肩頭的侏儒”表明,現代性已經在古今對比的意義上包含了一定的時間進步含義。②就文化意義上而言,西方文藝復興,尤其是啟蒙運動,才確認現代性時間的直線進步觀念。在古代社會中,時間觀念主要是以循環的時間觀念為基準。隨著西方近代社會科技等物質文明的日益進步,此種循環的時間觀念被打破。直線進步的時間觀念代替了圓形循環的時間觀念。在此意義上而言,現代性是以文藝復興、啟蒙運動等標志性事件為依歸,以進步、啟蒙、理性等大敘事為其思想特征的時間性概念。與此同時,西方近代審美領域出于對此種現代性的反動,不斷出現質疑和批判。盧梭所謂“出自造物主之手的東西,都是好的,而一到人手,就完全變壞了”。③席勒則強調,應該通過游戲性的審美來彌補人類感性與理性的分裂,走出人類的異化狀態而成全人之為人的完整性。④種種的審美現代性方案,力圖以審美的方式反抗工具理性,通過審美烏托邦來抗拒現代性線性進步的時間意識?,F代性因此而出現了分裂,即海德格爾所說的“協調一致基礎上的彼此不合”。⑤啟蒙現代性與審美現代性的分裂,賦予現代性豐富的內涵。一方面,西方世界自啟蒙運動以來視進步為公理,認為“現代”就意味著不斷的進步;另一方面,浪漫主義否思此種進步的現代觀,歌頌自然的鄉愁與神秘的異域所表現的審美迷魅,批判現代性理性的壓抑與規訓。就西方思想視域而言,現代性主要成為時間性概念。而就西方世界的近現代文學圖景而言,亦表現出此種現代性的時間性特征。雖然西方近現代文學也重視空間體驗,但從16、17世紀近代文學到18、19世紀現代文學直至20世紀中期以后后現代主義文學歷史,西方近現代文學不斷轉向內在,通過對外在世界日益進步的壓抑下主體內在精神狀態變化的細膩書寫,更為重視主體在西方空間場域的時間體驗,尤其是對時間飛逝、個體存在的內在省視與體悟。而現代性作為指向前進的時間意識,不斷趨向未來。鮑曼用“流動性”來形容現代性,⑥馬克思從“瓦解傳統”的意義上聲言“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他說:“生產的不斷變革,一切社會關系不停的動蕩,永遠的不安定和變動,這就是資產階級時代不同于過去一切時代的地方。一切固定的古老的關系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素被尊崇的觀念和見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關系等不到固定下來就陳舊了。一切固定的關系都煙消云散了……”⑦現代性流動性的特質使其在全球播散之中,由西方的時間概念主要轉變為中國文化場域的空間概念。此種時間性概念的空間化表明,中國并非完全臣服,而是不斷地抵抗與重寫西方現代性。因為就知識論意義上而言,中西文化具有背景性差異,以現代性理論來闡釋中國文化時,面臨著語境誤植的風險,故而中國有必要將現代性空間化。

二、中國現代文學書寫的地域性

不同于西方現代性注重時間的進步意義,中國文學的現代性主要表現出空間性特點。此種空間性特征突出表現在中國現代文學書寫的地域性方面。中國文化本具有地域性的特點,譚其驤指出:“把中國文化看成一種亙古不變且廣被于全國的以儒學為核心的文化,而忽視了中國文化既有的時代差異,又有其地區差異,這對于深刻理解中國文化當然極為不利?!雹啻朔N文化地域性特點深深影響中國文學傳統。無論是以《詩經》與《楚辭》為代表的北方文學與南方文學的地域差別,還是以詩歌與山歌為代表的廟堂文學與民間文學的文體差異,這既是中國文學發展不平衡的證明,又是中國歷史與文化多樣性與豐富性的體現。此種文學書寫的地域性遭遇近代中國與西方相遇的“三千年未有之巨變”,并未成為文學歷史的“陳跡”退出中國文學場域,而是在經歷中國傳統時間觀念斷裂之后,以其獨特的空間特征與魅力反抗著西方現代性的時間觀念。正如有論者所指出的,近現代世界范圍內雖然西方文化處于強勢地位,但是就同時代的中國文化場域而言,中國傳統文化卻始終扮演著主要的角色。中國文化的發展不會受制于單一的西方文化的影響,中國本位文化將會以各種方式參與近代中國文化的發展之中,不斷改變西方文化的性質及其作用,“這是一個空間位置的問題,一個文化場域的問題”。⑨自近代中國被動地卷入經濟全球化進程以來,中國知識分子發現了有別于自身的“他者”———西方世界,致使其空間觀念迥異于傳統中國的“天朝中心”觀,出現了“革命”性的裂變,此種“空間觀念”刺激了當時的知識分子,在被西方時間觀念壓抑的空間場域中體驗自身的獨特性。而因當時中國經濟、文化等各方面發展的差異性,中國并非為均質化、一體性的單一實體,而是融“主體性”與“復合性”于一身的多族群國家,中國地區之間的不同,不但涉及資源以及潛力的差異,而且還表現在發展階段以及性質方面,⑩致使中國近現代作家所承受的“地氣”不同,他們的空間體驗亦因地理格局以及生活體驗的差異表現出明顯的地域性特點。諸如沈從文想象的湘西世界,趙樹理演繹的山西故事,李劼人講述的成都往事,等等,都是中國現代文學地域性書寫的證明。以沈從文而言,在其精心營構的湘西文學圖景中,無論是先秦屈原瑰麗幽夐的楚騷,還是湘西僻壤粗野豪放的民歌,他都秉承“拿來主義”的精神,精彩形象地將其付諸于筆端。如此其將普實克所說的史詩與抒情的邊界打破,瑏瑡以此抒情性的美典為淆亂紛擾的現實歷史賦予了迷魅。此種心向自然的抒情性書寫,不但是為守護湘西這方屬于他的精神世界版圖,而且更是以此“有情”書寫來抵抗當時入侵的西方現代性的冰冷風暴,表現出中國文學自身的抒情現代性。以“山藥蛋派”的代表趙樹理而言,其秉承和發揚“汲取民間文學養分,重視民間文藝傳統”的山西地域性文學精神,取材抗戰大時代中山西人民斗爭和生活的事例,走出了一條文藝大眾化、通俗化的道路。趙樹理曾指出中國文藝的雙重傳統,一為代表“五四”勝利后進步知識分子的新文藝傳統,一為被邊緣化的民間文藝傳統。他強調民間文藝傳統具有蓬勃的生命力,不應被壓抑、被忽視,自覺地在理論層面為民間傳統辯護。瑏瑢而在具體的創作層面,他一方面學習并借鑒民間文藝傳統,如評書、曲藝、秧歌、小調等民間文藝形式,創作出《李有才板話》等作品;一方面深入群眾中間,取材于身邊人民群眾抗戰與生活的故事以及他們喜用的通俗語言,創作出《小二黑結婚》等作品。如此,趙樹理通過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文藝形式,生動、形象地表現出解放區人民群眾斗爭與生活的豐富性,成為“延安文藝精神”的實踐性代表。如是種種,中國現代作家因地域文化、生活體驗等諸多方面的差異,其文學書寫具有鮮明的地域性特點。此種文學書寫的地域性特征不僅表明鄉土中國的復雜性與豐富性,而且體現出中國現代文學遭遇西方現代性挑戰時不斷“尋根”的沖動,“‘尋根’即是對‘現代性’作出的反撥、反應”。在此意義上,中國現代文學正是通過將現代性體驗空間化,反抗而非認同西方現代性的時間性,表現出中國文學自身的現代性特征。

三、中國現代文學時間體驗的空間性

中國文學現代性的空間性特征也表現在中國現代作家更為重視當下生存空間的體驗,不斷質疑線性進步的時間觀念。進化或進步作為時間觀念往往在長時段上影響社會和歷史的發展,但在人們的日常生活情景中,此種進化或進步時間觀念的影響并不明顯。加之近現代中國黑暗、殘酷的現實狀況,更使許多作家因“現在”生存處境而生發“活在歷史”的慨嘆。因此,中國近現代作家由于文化傳統的影響以及當時生存境遇的壓迫,充滿對現代時間觀念的反抗。誠然,中國的現代意識應當是一種時空體驗,不僅接受線性進步的時間觀念,從而改變傳統循環的時間觀念,而且通過與西方世界的相遇,打破華夏中心的空間觀念,從而承認他者存在的合法性。就中國現代文學而言,西方現代進步意識的影響不可謂不大,但中國近現代作家因對自身生存狀況的反思而觸發的空間意識卻更為明顯與深刻,魯迅、郁達夫等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有成就的作家堪為代表。以魯迅而言,他在存在論意義上對時間歷史問題進行了反思。魯迅往往通過對孤獨者個人往事的追憶(《孤獨者》、《在酒樓上》),以期營造感傷的氛圍,進而抵抗時間進步的意識。雖然逝者如斯,往事只是存在于現在的敘事之中,并受現在敘述的制約而失去其固有的本真性,但魯迅不斷質疑現代性此種進步的歷史觀。因此,魯迅總是關注當下的生存感受,以警惕的目光來看待中國社會發展中所謂進步、光明等宏大敘事。他關于革命的悖論便是明證,“革命的被殺于反革命的……不革命的或當作革命的被殺于反革命……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瑏瑤甚至將當下與歷史的存在感受相比較,進而產生循環的時間觀念。他常常以要么是坐穩奴隸的時代,要么是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來區分中國歷史的治世與亂世,甚至認為他總是生活在歷史上的宋末和明季,“試將記五代,南宋,明末的事情的,和現今的狀況一比較,就當驚心動魄于何其相似之甚,仿佛時間的流駛,獨與我們中國無關。現在的中華民國也還是五代,是宋末,是明季”?,仮灛彺朔N循環時間觀念并非否定了魯迅的現代意識,而恰是表明魯迅注重自身體驗的當下性,以致魯迅祭起“為人生”的文學大纛,禮贊“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鮮血”的真正猛士。正如有論者所指出的,魯迅以及與他思想趨向相近的中國近現代知識分子,他們是典型的“現在主義者”。他們不是生活在“過去”,也并非生活在“未來”,而是生活在時間之流的“現在”。他們既然生活于“現在”,就不會沉溺于“華夏中心”的歷史而沾沾自喜,也不會盲目迷信將來,認為自然進化的鐵律存在允許“坐而等待”光明的到來。因此,魯迅的此種“現在”的空間體驗,使其反思和質疑了線性進步的現代性時間觀念。

20世紀四五十年代的張愛玲,也并不耽溺于“傳統的鄉愁”,而是以“生活過的記憶”為依歸,來證明自身存在的合法性,她體認到:“生活過的記憶,這比瞭望將來要明了、親切。”瑏瑧“記憶”不是對歷史往事的記錄,而是一種由“現在”生發的對體驗過的生活的回憶,是一種當下的空間體驗,因為作為主體心理情感結構的記憶與歷史是不同的。一般來說,記憶與歷史具有不同的社會載體,記憶環境的存在常常為記憶提供可能,以致此種記憶環境渲染或播散了一種情感氛圍。因此,記憶環境的在場提供了有別于歷史的生存想象,“生活過的記憶”其實就是作家對現在生存空間的一種體驗。在此意義上,中國現代作家對當下生存空間的體驗以及對現代性進步時間觀的質疑正表明中國文學現代性的空間性特點??傊?,無論是中國現代文學書寫的地域性,還是中國現代文學時間體驗的空間性,都表現出中國文學現代性空間性的特征。此種空間性特征不但抵抗與重寫了西方現代性,而且更加彰顯出中國現代文學“中國”、“現代”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