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族文學研討

時間:2022-07-27 11:3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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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族文學研討

湘南有60多萬瑤族,葉蔚林、古華這兩位作家的瑤族文學作品就產生于這一沃土。盡管葉蔚林祖籍為廣東惠州市,但他上世紀五十年代就在湖南工作,之后長期下放于湖南最南的江華瑤族自治縣。他長期生活于這塊土壤,更重要的是他完全“懂得到生活中的風俗中去尋找模型”。(《詩學•詩藝》,第154頁)葉蔚林完全領悟了賀拉斯的這一勸告,因而他更專注于特定的地理風光與民俗風情的描寫。“在描寫鄉土景物的諸多高手中,葉蔚林似乎技高一籌,堪稱湖南作家群中最杰出的風景畫師。”(羅守讓《論湖南作家群小說創作的鄉土特色》)曾有人對他有過“模仿”與“抄襲”的非議,但他所握有的那支得心應手的丹青之筆和他創造的人物性格韻致,是他“抄襲”的原作所望塵莫及的。他的《藍藍的木蘭溪》獲1979年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在沒有航標的河流上》獲全國首屆優秀中篇小說獎,且后來長期保持著人們的好評,就是證明。如果說江華瑤族自治縣是湘南瑤族的中心和大縣的話,那么,鄰近的江永、藍山、寧遠和郴州地區的嘉禾縣等地則是瑤族廣為分布之地。古華的生養地嘉禾縣雖與前面這幾個縣歸于不同的城市,但在地理位置上距離更近,在瑤家鄉土特色上更緊密相連。古華小說《爬滿青藤的木屋》中的盤青青,《姐妹寨》中的盤滿牛和葉蔚林《在沒有航標的河流上》中的盤老五就可視為同一瑤家的盤氏家族;古華《金葉木蓮》中的趙金葉,《姐妹寨》中的趙玉竹和葉蔚林《藍藍的木蘭溪》中的趙雙環,《在沒有航標的河流上》中的趙良亦可視為同一瑤家的趙氏家族。坐落于湘南五嶺山脈的盤氏家族與趙氏家族,僅僅是瑤族體系中一個巨大的家族符號,那里的風俗才是他們真正生活的內容。這里的瑤胞生活,正如古華在《姐妹寨》里所寫的:“山里人男耕女織,安居樂業,過著與世無爭、人人親善,山歌不離口、篾刀不離手的快活歲月。”他們人生雖苦,但卻自強不息。《在沒有航標的河流上》中的盤老五從解放前的十五歲開始,就飽嘗著“天做帳,水做床”的放排生活,散排之后,賠木頭和死人的威脅,“磨盤債”的重壓,風吹雨淋、蚊蟲叮咬的磨難,成不了家的寂寞與孤苦,使他過著一種無比滄桑的窮困生活。解放了近三十年,他理應有一個舒適的晚年,但他照樣生活在險峰浪尖上。他已經習慣了,每當風和日麗之時,他就從木排跳入瀟水,享受著河水的纏綿、快樂和自由。

在湘南瑤族文學作品的民情民俗和地域空間色彩中,我們可以關注這樣一些物象與細節:一是大筒車。小說《在沒有航標的河流上》,作者不厭其煩地給那一股勁緩慢旋轉的巨大筒車做了反復的描寫。這是我們家鄉最為熟悉的事物,因而讓我感到特別的親切。它那旋轉的聲音一方面在呼叫著湘南五嶺的地域色彩,又似乎在慨嘆著這一地域腳步的緩慢與停滯。仔細尋覓,寓意極深,意境極滿,讓人嘆味。二是苧麻繩子。葉蔚林短篇《五個女子和一根繩子》中,那一根用苧麻搓成的繩子,不僅界定出愚昧、迷信和原始舊習的象征極限,而且表征著“地域愈南,歌辭的氣息愈靈活,愈放肆,愈頑艷”(《聞一多全集》第275頁)的特色。三是《喜堂歌》的歌辭。在《芙蓉鎮》里,古華專門介紹了山里坐歌堂的風俗:“原來芙蓉鎮一帶山區,解放前婦女們盛行一種風俗歌舞———《喜堂歌》”何止是芙蓉鎮,凡是湘南的江華、寧遠、藍山、道縣、江永和附近的嘉禾、臨武乃至廣東交界的鄰縣,所有趙氏、盤氏、黃氏、李氏等瑤家,凡是黃花閨女出嫁前夕,村子的姐妹姑嫂們一定前來陪伴。她們坐歌堂,輪番歌舞,唱上兩三晚。歌辭的內容十分豐富,有《辭姐歌》、《拜嫂歌》、《勸娘歌》、《罵媒歌》、《怨郎歌》、《轎夫歌》等百十首。既有新娘子對女兒生活的回味依戀,又有對新婚生活的恐懼向往;既有山歌的樸素風趣,又有瑤歌的清麗柔婉;既有反對封建禮教的內涵,又有迷信封建的色彩。整個歌辭包容性大,意味深長,洋溢著一種濃郁深厚的湘南瑤家氣息。聞一多所說的“歌辭的氣息愈靈活,愈放肆,愈頑艷”,從《喜堂歌》的歌辭可以看出。它們常常環繞一個中心主題或主要內容反復詠唱。再如古華的《“綠旋風”新傳》,以“千古以來第一次”,“開天辟地第一回”為小說詠誦的中心,以“獅子林下,‘小洞庭’,一湖綠水一湖金”為主旋律,展開了一幅唯美生動,和諧安定的畫面。古華的小說語言也是瑤歌形式的一部分。請看《芙蓉鎮》的一段描述:“時間也是一條河,一條流在人們記憶里的河,一條生命的河。似乎是涓涓細流,悄然無聲,花花亮眼。然而你曉得它是怎樣穿透巖縫滲出地面來的嗎?多少座石壁阻它、壓它、擠它?千回百轉,不回頭,不停息。懸崖最是無情,把它摔下深淵,粉身碎骨,化成迷蒙的霧。在幽深的谷底,它重新集結,重整旗鼓,發出了反叛的吼聲,陡漲了洶涌的氣勢。浪濤的吼聲明確地宣告,它是不可阻擋的。獼猴可以來飲水,麋鹿可以來洗澡,白鶴可以來梳妝,毒蛇可以來游弋,猛獸可以來斗毆。人們可以來走排放筏,可以筑起高山巨壁似的壩堵截它,可以把它化為水蒸氣。這一切,都不能改變它匯流巨川大海的志向。生活也是一條河,一條流著歡樂也流著痛苦的河,一條充滿兇險而又興味無窮的河。”(《芙蓉鎮》第188頁)即寫世俗世相,又寫人情人態。把世俗世相喻為河流,哲理且形象。它借比喻、象征與排比反復詠唱,為作品的生活描寫布下了濃厚的背景。它不僅富于藝術意味,而且頗得民歌情韻。再看他的《金葉木蓮》,瑤家山寨那種別具一格的“送親郎”與“打傘妹”的花帕舞,該有多濃的民族情調。而《姐妹寨》中回響在懸崖流水間的“竹雞調”,則更成了一種蕩漾縈繞的瑤族民歌的深深情懷。還有一種情境似乎與瑤族的生活無關,但是它把瑤族地區的地貌寫得出神入化。例如《在沒有航標的河流上》有這樣一段文字:“只要你在瀟水上游航行過,一定會產生這種奇異的感覺:天地之間的界限似乎完全不存在了;鳥兒在水底飛翔,魚兒游上山崗;人呢,根本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水中,還是在天上。”這種錯覺的描敘,把瀟水之上的高山峻嶺放大了,把事物的特征突出了,從而使瑤山的地域色彩格外鮮明,給人留下了難忘的視覺形象與心理感受。

關于瑤族文學作品的人物性格特點,《在沒有航標的河流上》中的容量和深度是特別值得稱道的。主人公盤老五的性格,就像一個巨大的深邃的迷。他出現時,很有點流氓的氣息。他酗酒,罵人,滿腹牢騷;他年輕時就勾搭女性,老了仍津津樂道于那種婚外情的“露水夫妻”。還有,《菇母山風情》中那個有點渾渾噩噩的李大樹,由于貧窮、饑餓以及接二連三的打擊,素來純正的他竟然起了骯臟的心思,打起隊里苞谷的主意來。馬克思說:“人的本質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藝術中性格的美、深度與容量,正來源于人的這種現實性。也就是說,盤老五與李大樹的生活習性與復雜性格的形成,是有其復雜的現實緣由的,比如“窮”與“饑餓”。既然要忠于現實,作者就不能回避。葉蔚林通過自己的慧眼看到了陰暗之下的金子的發光,他通過獨特的社會關系發覺了人物性格的獨特性與豐富性。于是,他飽酌激情,對這些像火柴般燃燒且貧困一生的蕓蕓眾生發出了無限感慨,又特別著力的描繪了他們綠森林與瀟水般的坦蕩胸懷與純潔心靈。盤老五與李大樹讓讀者過目難忘。這一印象不是架空的,而是產生于他們艱難拼搏中的生活環境。丑生于斯,美也生于斯。李大樹由于饑餓而上山偷苞谷,恰好遇上了阿九公公為燒蜂所引起的火災。

于是,原本純正純碎的他與烈火進行了生死的搏斗,最后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青青的森林。《在沒有航標的河流上》中的盤老五由于貧困與環境所致,他變得不那么“文明”。但是山里人忠厚善良的本性,讓他在狂風肆虐、暴雨如注的時候,毅然擔當起掌招木排的責任。明知隨時都有被木頭撞死的危險,但他堅決不讓年輕的石牯與趙良掌招,因為他們家有老小,萬不能“有個閃失”。盤老五和李大樹就是這樣的人,沒有好看的外表和華麗的言辭,然而他們內心有光明圣潔的火焰。為了抗擊大自然的肆虐,為了他人的幸福,可以忍辱負重,舍生忘死。這些形象的核心是人們的道德、倫理和創造力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犧牲精神。

從他們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古老瑤族所固有的善良、淳樸、誠摯和無私的品德。文學應該有“美”與“刺”的作用。可貴的是,古華與葉蔚林在刺諷丑陋的生活時,并沒有陶醉在陰暗之中。他們善于從暫時陰暗的迷霧里洞見光明的火把,他們善于從往日痛苦的傷痕中看到健康的肌膚。歷史沿襲的暗處,我們往往能夠瞧見傳統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