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小說人物性格的重合論文
時間:2022-07-20 06: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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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牡丹亭》問世后,在社會上反響巨大,尤其是對女性讀者產(chǎn)生了強烈的震撼,馮小青的故事在晚明廣泛傳播,小青不僅以一個受難的才女形象聞名,同時也是以《牡丹亭》的一個著名讀者而聞名的。晚明的劇壇上突然興起了一股“馮小青熱”,出現(xiàn)了多部以小青為題材的劇作,以晚明在舞臺上流行的三部小青題材的戲曲作品《春波影》、《療妒羹》和《風(fēng)流院》為例,可以看出,《牡丹亭》對小青題材的影響不單表現(xiàn)在對小青形象的刻畫上,也表現(xiàn)在對情節(jié)的構(gòu)置上,乃至人物的安排上。
[關(guān)鍵詞]《牡丹亭》;小青;《春波影》;《療妒羹》;《風(fēng)流院》
一
《牡丹亭》是湯顯祖最杰出的一部作品,這部作品描寫了杜麗娘與柳夢梅生死離合的愛情故事,作品的主旨是寫“情”與“理”的沖突。湯顯祖在《題詞》中寫道:“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生,死而不可復(fù)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第云理之所必?zé)o,安知情之所必耶!”《牡丹亭》要以它所肯定和歌頌的“至情”去戰(zhàn)勝虛偽的“理”,杜麗娘正是這種“情”的化身。杜麗娘對至情的呼喚,為情而死生的離奇經(jīng)歷,震撼人心。
《牡丹亭》問世后,立即引起了巨大的反響,評論家們一致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呂天成在《曲品》中把《牡丹亭》列為“上上品”,他說“杜麗娘事甚奇,而著意發(fā)揮,懷春慕色之情,驚心動魄,且巧妙疊出,無境不新,真堪千古矣”。沈德符在《顧曲雜言》中說:“湯義仍《牡丹亭夢》一出,家傳戶誦,幾令《西廂》減價。奈不諳曲譜,用韻多任意處,乃才情自足不朽也。”張岱評論說:“湯海若初作《紫釵》,尚多痕跡。及作《還魂》,靈奇高妙,已到極處。”清人吳儀一認(rèn)為“元曲傳者無不工,而獨推《西廂記》為第一;明曲有工有不工,《牡丹亭》自在無雙之目矣,”諸如此類的評論,不可枚數(shù)。
但是,也許湯顯祖自己也沒有想到的是,《牡丹亭》在女性讀者中引起的巨大震蕩,可能是遠(yuǎn)遠(yuǎn)超過男性讀者的。從現(xiàn)存的種種資料來看,當(dāng)時的評論家?guī)缀醵紝Α赌档ねぁ愤M(jìn)行了評論,而男性讀者的評論絕大多數(shù)都是進(jìn)行了較為理性的評論,要么是闡釋情與理的關(guān)系,要么是對作品的文辭、音律、才情和本色等問題進(jìn)行技術(shù)性的評價。女性讀者對《牡丹亭》的評價是和男性讀者迥乎不同的,她們是從感性出發(fā)的,她們借《牡丹亭》的故事和杜麗娘的形象,抒發(fā)著自己對生命的感悟。
明以來,在文教興盛的江南一帶,女子的教育得到了空前的重視,女子的識字率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提高。而當(dāng)時印刷術(shù)的興盛,又為文藝作品的文本傳播提供了便利的媒介。隨著書籍傳播的日益方便,女性的閱讀數(shù)量也就大大增加了。閱讀對于女性,特別是上層(士大夫家庭)女性來說不僅是一種消遣的方式,更是對外部世界的一種認(rèn)知方式。
《牡丹亭》問世伊始,便出現(xiàn)了評點本,明清兩代現(xiàn)知的文人評點本有茅暎評本、王思仁評本、楊葆光的手評本、沈際飛評本,另外還有閨閣女性對《牡丹亭》的評點本,即吳吳山三婦評本和《才子牡丹亭》評本。據(jù)譚帆統(tǒng)計,明清兩代《牡丹亭》的女性批評者有俞二娘、馮小青、葉小鸞、黃淑素、浦映淥、陳同、談則、錢宜、林以寧、顧姒、馮嫻、李淑、洪之則、程瓊、林陳氏、程黛香等16人,雖然“從嚴(yán)格意義上說,其中有不少還難以稱為批評者”,但由于女性批評的稀少,所以“這已經(jīng)是戲曲批評史上頗為珍貴的史料了”。從當(dāng)時的記載來看,癡迷于《牡丹亭》閱讀的女性不在少數(shù),可以想象絕大多數(shù)的女性讀者并沒有留下評點的文字,她們只是默默地體味著《牡丹亭》所描繪的讓她們心馳神往的亦真亦幻的世界。
女性讀者,僅從現(xiàn)存的評點本來看,她們顯然更注重的是對“情”的闡揚,杜麗娘對真摯情感的追求在女性中引起了廣泛而熱烈的共鳴。女性讀者身為女性,不由自主地會將自己的情感投注到女主人公身上,她們對杜麗娘的深刻理解是男性讀者難以企及的。正因為如此,才出現(xiàn)了如此多的關(guān)于女性閱讀《牡丹亭》后因身同感受而悲傷自憐的故事。相傳,婁江女子俞二娘,因讀《牡丹亭》傷感而死,湯顯祖還寫了詩來悼念她,杭州的女演員商小玲,因婚姻不能自主,一直倍感壓抑,一日她在演《尋夢》這一折時,心有所感而當(dāng)場死于舞臺上。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專門寫了“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這一回,寫林黛玉聽了悠揚婉轉(zhuǎn)的《牡丹亭》曲詞后,竟“心動神搖”,“如癡如醉”,“仔細(xì)忖度,不覺心痛神馳,眼中落淚。”可見,杜麗娘的形象是有著強大的藝術(shù)概括力的,在她身上既濃縮了當(dāng)時女性的感受,也寄托著眾多女性的期盼。
二
晚明的劇壇上突然興起了一股“馮小青熱”。據(jù)統(tǒng)計。明清取材于小青故事的劇本大約有12部:徐士俊的《春波影》、吳炳的《療妒羹》、朱京藩的《風(fēng)流院》、陳季方的《情生文》、胡士奇的《小青傳》、來集之的《挑燈閑看牡丹亭》、無名氏的《西湖雪》、顧元標(biāo)的《情夢俠》、郎玉甫的《萬花亭》、張道的《梅花夢》、錢文偉的《薄命花》、無名氏的《遺真記》等等。
馮小青在歷史上確有其人,她是萬歷年間人。關(guān)于她的生平和不幸遭遇在當(dāng)時許多文人的作品中均有記載。支如增曾為她作傳,張潮的《虞初新志》中有《小青傳》,張岱的《西湖夢尋》中有“小青佛舍”一則,馮夢龍的《情史類略》卷十四專寫小青事,鴛湖煙水散人的《女才子書》卷一便是小青的故事。這些文人所記錄的小青的故事,雖詳略不一,但內(nèi)容卻并無太大的出入。小青的一生是一個悲劇,她生于揚州,自幼聰慧異常,十五歲時成為杭州人馮云將的妾。馮云將的妻子是一名妒婦,雖然小青事事順從她,但還是經(jīng)常遭到馮妻的折磨。馮妻讓小青獨自搬到西湖邊孤山上的別墅居住,不準(zhǔn)丈夫去探望她。小青孤獨地在孤山生活,以讀書作詩消遣,朋友楊夫人同情她,常來探望她,這給了她很大的安慰,楊夫人曾勸小青離開馮云將,脫離苦海,但小青拒絕了。后來楊夫人跟做官的丈夫離開了杭州,小青因此更加愁悶壓抑以至于變得衰弱起來,不久得了重病,她不愿意治療。在不久于人世前,小青找人為她畫像,并像杜麗娘一樣,在畫像前焚香敬酒。小青死時年僅十八歲,她死后,馮妻燒毀了她的手稿,但她給楊夫人寫的詩和信被保存了下來。
小青約生于萬歷二十三年,死于萬歷四十年。在她死后的十年間,小青以一個受難才女的形象出現(xiàn)在公眾的視野里,并在不斷的傳播中變得越來越富有傳奇色彩。卓人月在為《春波影》作的序中這樣描述小青在社會上的影響:“天下女子飲恨有如小青者乎?小青之死未幾,天下無不知有小青者。”劇作家們爭相寫出以小青故事為題材的劇本,并不斷地從這個故事中挖掘出新的內(nèi)涵。
值得注意的是,小青不僅以一個受難的才女形象聞名,同時也是以《牡丹亭》的一個著名讀者而聞名的。在以小青為題材的戲曲作品、文學(xué)作品及傳說中無一例外地提到了一個重要的情節(jié):小青對《牡丹亭》的癡迷。
自《牡丹亭》問世以來,出現(xiàn)了為數(shù)眾多的《牡丹亭》迷。《牡丹亭》在女性讀者中廣為流行,《牡丹亭》中的語言在女性讀者圈內(nèi)成了常被引用的語匯,在當(dāng)時沒有哪一部文學(xué)作品能夠如此激發(fā)出女性內(nèi)心的情感。杜麗娘既是閨中尋常女子的寫照,同時又是現(xiàn)實生活中女子心目中的理想女性——她不僅感情細(xì)膩、內(nèi)心豐富,而且能對自己的追求矢志不渝,普通的女性沒有“升天人地求之遍”的可能,甚至連夢中會一會柳夢梅的可能也沒有,正因為得不到,又極其渴望,無數(shù)和杜麗娘處境相似的女性由此而產(chǎn)生了強烈的傷感和共鳴。小青就是這其中的一員。
小青的故事其實從一開始就和杜麗娘的故事纏繞在一起了。我們以明末清初在舞臺上流行的三部小青題材的戲曲作品《春波影》、《療妒羹》和《風(fēng)流院》為例,來看《牡丹亭》是如何對小青產(chǎn)生影響的。
徐士俊的雜劇《春波影》寫馮小青精通琴棋書畫,嫁與杭州富家子馮子虛為妾。大婦對小青百般虐待。馮子虛的姑母楊夫人同情小青,于是勸說大婦把小青送到孤山別墅居住,大婦不許子虛去探望。小青寂寞凄涼,一日讀《牡丹亭》,深為感傷,特地請來畫師為自己畫像,自我祭奠后一慟而亡,小青死后亡魂被道士度脫。吳炳的傳奇《療妒羹》寫才女喬小青被賣與褚大郎為妾,受到大婦苗氏的虐待,進(jìn)門后即被拘鎖于后園內(nèi),后又被趕往城外幽禁,并擬將她毒死。小青感傷自己悲慘的身世,一病而亡。死前模仿《牡丹亭》中的杜麗娘,欲畫小像留為紀(jì)念。后小青為俠士所救,其才貌為吏部員外楊器所傾慕。楊中年無子,夫人顏氏頗賢惠。在顏氏的撮合下,小青嫁與楊器為妾,一年后,顏氏與小青各生一子。朱京藩的傳奇《風(fēng)流院》寫才貌雙全的楊小青被商人馮致虛納為妾,大婦張氏十分悍妒,每日蹂躪小青。馮的姑母楊夫人同情小青,便說服張氏讓小青獨自住在孤山。落第書生舒潔郎偶然拾到小青的詩,把小青引為知己。小青病重而亡,舒請求南山老人施展奇術(shù),使他和小青相會。小青死后被送到風(fēng)流院人籍,院主正是湯顯祖。舒在院主湯顯祖、院仙柳夢梅、杜麗娘及南山老人的幫助下經(jīng)過一番周折,舒潔郎終于得以與小青結(jié)為夫妻。
《春波影》和《療妒羹》都描寫了小青在閱讀《牡丹亭》的過程中,被主人公杜麗娘的命運深深地打動的情景,其實與其說小青是對《牡丹亭》的癡迷,不如說她是對杜麗娘這個形象的癡迷。在《牡丹亭》之前,戲曲作品中還沒有出現(xiàn)過杜麗娘這樣一個為愛如此癡狂的女性。
對于當(dāng)時絕大多數(shù)像杜麗娘那樣處于封閉狀態(tài)中的女性來說,愛情是令人神往的,是值得用自己的一生來追尋的。杜麗娘的美麗和青春無人賞識,她對愛情無比執(zhí)著卻找不到可以寄托的對象,她只能通過死亡來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杜麗娘這樣一位美貌而有才華的年輕女性的寂寞憂傷和小青并無二致,小青在杜麗娘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這增加了她的自憐和悲哀:“我道世間只有小青癡得沒要緊,還有個杜麗娘早則恁般也,”(第三出)《療妒羹》在《題曲》一出中細(xì)膩地描寫了小青在閱讀過程中所受到的震撼。她在雨夜挑燈讀《牡丹亭》,杜麗娘在夢中與柳夢梅的幽會深深地打動了空有一腔癡情卻無處宣泄的小青:“好笑杜麗娘,悄然廢書而嘆,道圣人之情見乎詞矣。春心拖逗向花園行走,感得那夢綢繆。你看柳夢梅,悄地把他抱去,軟款真難得綿纏不自由。”(第九出)”雖則想邊虛構(gòu),也是緣中原有,夢得正好。那不湊趣的花片,偏要閃覺他來,似這小花神妒色驚回到不如后面的老冥判,原情寬宥。最妙是尋夢一出,恨風(fēng)光不留,把死生參透,只要夢魂守。”(第九出),讀完《牡丹亭》后,小青頓悟道:“第云理之所必?zé)o,安知情之所必有?臨川序語,大是解醒。”(第九出),她由杜麗娘而想到了自己的凄涼處境:“似俺小青今日,怕不待,臨川淚流。”(第九出)
小青把杜麗娘視為知己,杜麗娘心中愛情的覺醒和對自己青春、美貌的被埋沒、無人欣賞的哀傷與小青如出一轍,小青對杜麗娘的心境產(chǎn)生了強烈的認(rèn)同感,她和杜麗娘一樣,把“情”看做生命中最重要的內(nèi)容。杜麗娘對感情的熱烈追求,求之不得,寧可去死,死了也不甘心,還要到陽間去尋找的堅韌,對小青的巨大震撼可想而知。湯顯祖所推崇的“至情”是一種純粹的感情,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難以言表的深情。馮夢龍說:“天地若無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無情,不能環(huán)相生。生生而不滅,由情不滅故。”張潮甚至說:“情之一字,所以維持世界。”可見情所蘊含的巨大力量。小青和杜麗娘一樣,是為情而生的,情是她愿意用生命來追尋的。錢謙益就曾說,小青這個人是臆造出來的,小青二字即是把“情”字拆開的意思。姑且不論錢謙益對小青人物真實性的論斷,但他起碼說明了一個問題,小青是情的化身。在塑造小青的形象時,劇作家們之所以對小青挑燈夜讀《牡丹亭》的情節(jié)不能割舍,那是因為杜麗娘和小青的內(nèi)心世界有著太多的相通之處。杜麗娘自被湯顯祖塑造出來后,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家喻戶曉的人物,她的癡情、至情和深情也被大眾所接受和認(rèn)可。當(dāng)劇中的小青在接受杜麗娘的同時,她的內(nèi)心世界也就與杜麗娘相契合了,小青的不幸,特別是內(nèi)心的寂寞和痛苦便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不能不讓人對這樣的一個紅顏薄命的女子產(chǎn)生深深的同情和理解。小青讀《牡丹亭》后曾經(jīng)寫過一首纏綿悱側(cè)的詩:“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人間亦有癡于我,豈獨傷心是小青。”這個“癡”在劇中反復(fù)被提及,它包含著對感情的執(zhí)著,對理想世界的熱望。杜麗娘是“癡”的,但她的“癡”最終得到了回報,小青的傷心卻在于,她是很清楚地知道她的“癡”是不大可能有結(jié)果的,只能是一種無奈的徒勞,她只能癡癡地憧憬那美麗的夢中世界:“待我當(dāng)做杜麗娘,摹想一回。這是芍藥欄,這是太湖石。呀,夢中的人來了,也半晌好迷留是那般憨愛,那般癆瘦。只見幾陣陰風(fēng)涼到骨,想又是梅月下俏魂游。天那,若都許死后自尋佳偶,豈惜留薄命活作羈囚。”(第九出)”只是他這樣夢,我小青怎再不做一個兒?”(第九出)在《春波影》和《風(fēng)流院》中小青對現(xiàn)實生活是絕望的,她甚至也不幻想還有能改變命運的一天,她拒絕了楊夫人離開馮家的建議,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來生。小青并不懼怕死亡,死亡也許是她擺脫痛苦的唯一途徑,她對現(xiàn)實是絕望的,她今生已無再自由尋求佳偶的可能了,生命留給她的只是慘痛的記憶。但杜麗娘死后終覓有情人的故事,又給了小青微茫的希望。如果死后真的有這樣的可能,她真的還能獲得自由的靈魂,死又有什么可畏懼的呢:“我小青活在此,擔(dān)凄受寂,不若死了去,乘風(fēng)駕霧,到也輕便。倘或花前月下,花齋柳舍有那有才有情的,我也瞧他一瞧。”(第九出)“我想杜麗娘一夢而亡,后在梅花觀中遇著此人還魂以成其夫婦,我小青死后亦必有一段光景。”(第九出)正是懷著對未來愛情的期盼,小青模仿杜麗娘在臨死前做了一件寄托她全部夢想的事:寫真。她要留下自己的畫像,給那個還未曾謀面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有情人,為此她讓畫師一次又一次地為自己畫像,務(wù)必求得形神兼?zhèn)洹K穸披惸镆粯诱洳仄甬嬒瘢蚕M軌蛳穸披惸镆粯拥闹厣∏嗟男蜗笤谶@里和杜麗娘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重合。觀眾由于理解杜麗娘的癡情而理解了小青的癡情,也更深刻地感受到了小青的寂寞和悲哀。小青比杜麗娘還要可憐,杜麗娘還有夢中與柳夢梅幽會的美妙回憶,小青連做夢的機會都沒有,更糟糕的是命運不僅賜給了她一個庸夫,而且還要讓她遭受妒婦的荼毒,不能不讓人感嘆造化弄人,命運不公。
劇作家正是由于著重強調(diào)了小青作為《牡丹亭》迷的身份,并且讓杜麗娘的形象投射到小青身上,因而在塑造小青形象時,劇作家并不需要用很多的筆墨來闡釋小青的行為。因為有杜麗娘形象的鋪墊,作者與觀眾之間已經(jīng)達(dá)成了一種無須言說的默契。這不僅使得小青形象很容易得到觀眾的認(rèn)可,同時也使觀眾極易進(jìn)入小青的內(nèi)心世界。
三
在傳說中小青的命運是極其不幸的,她郁郁而終后沒有了下文,也沒有關(guān)于她死后覓到意中人的任何記載——杜麗娘的故事雖美,但終歸是夢,是幻,卻恰恰不是現(xiàn)實。小青這樣的結(jié)尾雖然真實,但卻不能讓劇作家和觀眾滿意——這太不能滿足他們的心理期待了。于是劇作家便用自己的想象補充了小青死后(無論是真死還是假死)的命運,不約而同地給小青安排了一個不錯的結(jié)局。
徐士俊的《春波影》是一出雜劇,篇幅短小,以精致典雅著稱。在《春波影》中,小青死后,亡魂被道士度脫,登上仙界。在這個幻想的結(jié)局中,小青終于脫離了人間的苦難,獲得了永久的幸福。仙尼說:“這世上人人都道小青娘九泉含疼,那曉得在三島逍遙哩。”(第四出)此劇歷來獲得的評價很高。祁彪佳的《遠(yuǎn)山堂劇品》將此劇列為“逸品”,并說:“此等輕逸之筆,落紙當(dāng)有風(fēng)雨聲。小青得此,足為不死矣。”清人焦循在《劇說》中也說:“演小青故事為傳奇者有《療妒羹》、《風(fēng)流院》兩種,當(dāng)以徐野君《春波影》為最。”《春波影》沒有為小青安排一個相稱的才子作為伴侶,這是很少見的,因此連小青都不禁要問:“請問大仙,天上這等憐才,何獨才子佳人不能作配,卻是為何?”(第四出)仙尼的回答是:“你也思金堅石堅,有幾個李家的易安?你也思夫仙婦仙,有幾個吳家的彩鸞?你也思雙雙的美緣,只有個少游的宅眷。那里討個個價鳳鸞儔,世世價鴛鴦伴,不記得駿馬癡鞭。”(第四出)美滿的姻緣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等的幸運的。與其作那無望的癡想,還不如享受眼前的幸福。《春波影》的結(jié)局倒也別致。
而《療妒羹》和《風(fēng)流院》的處理和《春波影》大相徑庭,作者關(guān)注的不是小青死后精神的升華,而是小青今世的幸福,這明顯地表現(xiàn)出受《牡丹亭》影響的痕跡。《牡丹亭》是一曲對真摯愛情的頌歌,但并未脫離才子佳人的結(jié)構(gòu)模式,杜麗娘孜孜以求的仍然是憐香惜玉的才子,柳夢梅念念不忘的也還是沉魚落雁的佳人,當(dāng)杜麗娘的靈魂在梅花觀找到柳夢梅后,她克服了重重障礙而終于與柳夢梅結(jié)為夫婦,了卻了此生的心愿。然而,如果柳夢梅這個人物真的只是夢中的幻影,而非人間的真實存在,或杜麗娘最終沒能找到柳夢梅,那么杜麗娘對幸福的追求也就會變得沒有著落,無法使《牡丹亭》成為一個完滿的故事。因此,要想讓小青獲得杜麗娘式的幸福,便不能缺少一個必不可少的人物——柳夢梅式的男性。小青的傳說中雖然從未出現(xiàn)過這樣的男性,但卻絲毫沒有妨礙劇作家們造出這樣的一個人來,因為這是小青得到杜麗娘式結(jié)局的一個重要保證。
在《療妒羹》中出現(xiàn)了楊器這樣一個識才、憐才的有情人,楊器因膝下無子,夫人顏氏十分賢惠,屢次勸他納妾,楊器不愿僅僅為,生子便隨便娶妾,他說:“世上果無佳人,情愿虛此側(cè)室。”(第二出)親戚褚大郎娶小青為妾,遭到大婦苗氏的百般折磨。顏氏一日來褚家,一見小青,頓生憐愛之意,同情小青的遭遇,不僅想救小青出苦海,更想把小青娶回家。楊器偶然見到小青題《牡丹亭》的詩,大為贊賞,見面后更是為之朝思暮想,他并不在意小青曾經(jīng)給褚大郎做過妾:“自古許錯了人,嫁錯了人的,不妨改正。”(第十一出)小青死后(實為假死),楊器十分悲痛,他得到了小青臨終前的畫像,愛不釋手,為小青的早夭而惋惜。他模仿柳夢梅的樣子,頻頻地呼喊畫像中小青的名字:“當(dāng)初杜麗娘遺下春容,你如今也有春容;杜麗娘自加題跋,你如今也有題跋;麗娘青娘,今古如一,便似我這樣的柳夢梅酸腐迂癡無所不肖,芳魂游知必不遐棄。且學(xué)他很叫一回。”(第二十八出)不僅小青以杜麗娘自居,楊器也以柳夢梅自居。作者在劇中便這樣造出一個柳夢梅的替代品,他是真正理解、欣賞、愛護(hù)小青的人,當(dāng)這樣的男性出現(xiàn)時,意味著小青歷經(jīng)了種種不幸后,終于可以看到幸福的彼岸了。更有意思的,顏氏為了戲弄丈夫,讓小青扮成鬼魂模樣,“夜行書齋,做一出柳夢梅見鬼雜劇,以博一笑。”(第二十九出)在楊器一聲聲叫著小青名字時,小青叩門忽至,楊器見到小青,以為自己的精誠所致,畫中魂降,又驚又喜。由此可見《牡丹亭》情節(jié)的深入人心,這出戲已頗有點戲仿的味道了。經(jīng)過一番波折后,小青嫁給了楊器,與顏氏各生一子,以大團(tuán)圓結(jié)束。《療妒羹》中的小青在現(xiàn)實生活中終于得到了幸福,而她能夠得到幸福的關(guān)鍵是出現(xiàn)了一個柳夢梅式人物——楊器。他把小青從絕望的困境中拯救出來了,給了她生活的希望。
《風(fēng)流院》敘述的重點不在小青在馮家的悲慘遭遇,而在于她死后是如何獲得幸福的,作品中描寫小青死后的篇幅要遠(yuǎn)遠(yuǎn)長于生前。作者也塑造出了一個小青理想中的佳偶舒潔郎,舒潔郎在劇中同樣扮演了柳夢梅的角色。落第的才子舒潔郎偶然拾到小青寫的一首詩:“新妝竟與畫圖爭,知在昭陽第幾名。瘦影自臨春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舒潔郎讀后,把小青引為知音:“細(xì)玩他薄命二字,要知此女嫁非其人,落于蠢郎庸俗之手了。咳,我舒新強,有才而為瞎吏所逐,就如此女有才而為鄙大所污一般。正是我命薄他命薄,郎心女意正合幅。”(第八出)舒得知小青的死訊后,悲痛不已,甚至想打開小青的棺木,走進(jìn)去與小青做個死夫妻,舒潔郎與小青從未見過面,僅僅憑著一首詩,就癡情如此,實為罕見。他渴望與小青相見相知,他認(rèn)定了小青是自己理想的對象,而自己也愿意做小青的知己。小青死后到風(fēng)流院入了籍,院主正是湯顯祖。舒潔郎央求院仙柳夢梅、杜麗娘引他去拜謁湯顯祖,表達(dá)自己的一片衷情,又請柳、杜為媒,與小青在風(fēng)流院中相會成婚,并在南山老人的幫助下,“雙魂返世作夫妻”,獲得了美滿的結(jié)局,有了舒潔郎,小青的幸福也就不再是空中樓閣了,大團(tuán)圓的結(jié)局才有可能出現(xiàn),觀眾的期待心理才可以得到滿足。小青和舒潔郎儼然是杜麗娘與柳夢梅第二,而且劇中還出現(xiàn)了柳夢梅與杜麗娘,并且讓湯顯祖掌管風(fēng)流院,作者毫不隱諱地表現(xiàn)出了該劇受《牡丹亭》影響之深。
《牡丹亭》對明清戲曲中小青題材的影響是十分明顯的,這不單表現(xiàn)在對小青形象的刻畫上,也表現(xiàn)在對情節(jié)的構(gòu)置上,乃至人物的安排上。究其原因,正是和《牡丹亭》的廣泛傳播以及女性讀者的癡迷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牡丹亭》抒發(fā)了女性的內(nèi)心情懷,也觸動了大批馮小青式的女性讀者的內(nèi)心震撼。在這樣的情況下,大量描寫小青故事的作品問世也就不足為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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