邏輯學論文:事實、真理與價值

時間:2022-08-27 10:45:00

導語:邏輯學論文:事實、真理與價值一文來源于網友上傳,不代表本站觀點,若需要原創文章可咨詢客服老師,歡迎參考。

邏輯學論文:事實、真理與價值

1、問題的現場

沒有真理。這差不多是后現代主義的唯一共識。這共識的經典表述則是,怎么都行。從懷疑,到相對,到虛無,邏輯上順理成章。反過來,從獨斷,到絕對,到決定論,結果依舊是虛無主義。虛無主義是最偷懶的思想,因為事情弄到這個份上,就什么事情都用不著干了,就這樣了,一切結束了,玩完了。只有我們的共識是“怎樣才行”的時候,哲學以及人類,才有繼續下去的可能??上В軐W式的經驗一直是,用懷疑來駁斥獨斷,又以獨斷來抵制懷疑。問題在于,懷疑駁不倒獨斷,獨斷也抵擋不了懷疑。

在這里,我們應該提問:哲學究竟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問題上,老是糾纏獨斷和懷疑的兩端?我們能不能到“問題的現場”去看看?這是個關鍵。很明顯,哲學并不在隨便什么地方都獨斷或者懷疑——這樣的獨斷或者懷疑肯定得不到哲學的關照。哲學最大的特點是講理。什么都懷疑或者什么都獨斷,那就是什么都不講理,所以算不上哲學。但是,哲學并不在什么地方都講理。因為一個邏輯上的根本困難在于,理由需要進一步的理由,進一步的理由繼續需要更進一步的理由,依次類推,以至無窮。我們總要在某個地方不再給出邏輯理由,也給不出理由。所以維特根斯坦說,我們只能給出那么幾個層次的理由,理由很快就被我們用完了,于是就碰到了那個“堅硬的石頭”,這時候我們就只能說,“事情就這樣了,再沒有別的理由了”??档乱彩侵斏鞯模谑钦f自在之物不可知。這個自在之物差不多就是康德式的“堅硬的石頭”;說“不可知”,大概的意思也是說,我們不可能在那個“堅硬的石頭”(自在之物)上再給出理由。于是,康德早就想說,對于不可想的,必須保持沉默。維特根斯坦則公開表態,對于不可說的,必須保持沉默。

但是,并不是所有哲學家都象康德、維特根斯坦那么誠實謹慎。哲學家喜歡喋喋不休,所以很不愿意沉默,哪怕前面是塊“堅硬的石頭”,并沒有辦法給出進一步的理由。這樣,問題出現了。在理性的盡頭,哲學家要么會給出一個或者幾個所謂“自明”的公理——這是獨斷論;要么因此而懷疑一切理由,聲稱一切都是虛妄——這是懷疑論。于是,我們可以說,在理性邏輯的盡頭,在那塊堅硬的石頭面前,最能夠看出一位哲學家的本來面目了。大致就這么三種,獨斷的,懷疑的,以及沉默的。能夠在邏輯/語言的盡頭沉默的哲學家,已經相當的高明了。但是,其實也很常識。因為大家都很明白,我們不可能一直沒完沒了地喋喋不休下去,話總得有個頭。關鍵的問題是,哲學需要一個什么樣的“頭”?哲學的出“頭”之日在什么地方?

問題的現場在邏輯和語言的盡頭。

于是,我們先要問:在邏輯和語言的盡頭,在人性和神性的邊界,理性和啟示存在著什么樣的兩難?這個時候,我們究竟是繼續相信力不從心的理性,還是相信神秘兮兮的啟示?這當然很難抉擇,也從來沒有清晰的抉擇。哲學家在這里倒是很狡猾,打著理性的幌子去求助于神性的啟示,同時,借著神性的權威來保證理性的牢靠。這種事情實在太便當了。卻一直能夠互相保持默契,一本正經地把買來的便宜當作真理。謊言說一千遍就是真理,更何況是哲學家的謊言?

2、事情的真相

以往哲學的根本性的問題現場發生在邏輯/語言的盡頭。我在懷疑,這是不是一個虛假的現場?一個虛假問題的虛設的現場?就是說,哲學的真正的根本問題并不發生在理性和啟示的邊界上,就好象我們人的問題并不能依靠糾纏于天堂和地獄來解決。我想說,其實我們中了邏輯的圈套,中了語言的埋伏。

按照通常的說法,哲學就是反思的,就是前提批判。這當然不錯。但是過于夸張。思想的大敵是過于張揚,過于任性。哲學出于對普遍性的特殊偏好,總喜歡把某種大致的普遍原則放縱為絕對的思想體系。舉例來說,當笛卡兒說“我思故我在”的時候,他的確說出了很大的真理,但是,他得意洋洋地從這個東西開始來建設他的哲學體系的時候,他就弄出了更大的謬誤。對于所謂反思也是這樣。其實,我們也可以炮制類似的東西,比如,我堅持說,哲學就是“元-”思(meta-thinking);或者,哲學就是“后-”思(post-thinking);諸如此類。只要足夠固執,這些說法就會顯得很偉大。所以,當你說哲學是反思的時候,說出了很大的真理;但是當你說,哲學“就是”反思(沒有其他的思了),那就犯了更大的錯誤。偏執一端是小孩子的天性,但不應該是哲學家的嗜好。

哲學的問題就是在反思這個問題上過火了。正是這個地方過火了,才制造了虛假的問題和虛設的現場。情況是這樣的:反思總會先天地邏輯地要求進一步反思,于是進進一步反思,結果就遇到了邏輯和語言的盡頭。這樣給人的錯覺就是,那些邏輯盡頭上的問題就是基本最重要最根源最關鍵的問題了。這實在是個假象。因為我們中了邏輯反思的圈套。我們不幸中計了,還渾然不知,一相情愿地把它當作個寶。我現在想說,其實哲學一直在糾纏的那些問題一直是些邏輯或者語言的問題,而不是哲學的問題。也就是說,邏輯反思的盡頭所出現的問題,那些看上去朔大無比的問題,其實不過是些邏輯的/語言的問題。維特根斯坦所說,對于不可說的,必須保持沉默。還說,語言是思想的界限。其實邏輯也是這樣。邏輯和語言一起規定了想/說的邊界。但是也僅僅是界限的問題。界限是個事實,不是我們管得了的。邏輯/語言的盡頭所出現的問題是不能邏輯地/語言地解決的。邏輯/語言上的最后困難只能哲學地解決。但是,哲學根本性問題和困難并不能輕易邏輯/語言地解決。萊布尼茨曾經設想一種人工數理邏輯語言,目的是,如果出現什么哲學的爭執,那就用不著爭論,“讓我們來算一算吧”。萊布尼茨就是想把哲學問題邏輯地解決。后來的分析哲學,尤其是邏輯實證主義,也表述了一個相似的方案,他們說,哲學就是澄清語言的意義。他們的理想就是通過對語言的邏輯分析來解決哲學問題。到現在,他們的努力除了還有點技術/方法上的意義之外,沒有什么用處了。于是,我想再強調一遍,哲學的困難不能語言/邏輯地解決,相反,邏輯/語言的困難到是必須哲學地解決。

現代哲學過于迷信語言了,就好象近代哲學迷戀邏輯一樣。很多哲學家都不愿意把語言作為工具來看待。海德格爾就夸張地說,語言是存在的家。甚至有人說,不是我們是說話,而是話在說我們。諸如此類。這些說法的確足夠驚世駭俗。但是我要說,真理往往是樸素平實的。當然沒有低估語言的重要性的意思。把語言當作工具絲毫沒有低估語言的意義。因為沒有工具人就沒法活。但是,語言卻并不具有那么重要的存在論意義。我們生活在生活/世界中,而不是語言/邏輯世界中。當然我們也可以說,人生活在語言/邏輯世界中,但也僅僅是在如下意義上:人僅僅是生活在生活/世界的語言邏輯中。語言/邏輯是個無限開放的可能世界,它們通過某種方式,可以“說出”任何多種可能世界。但是,很明顯,我們并不對所有語言的可能世界都在乎。這里的一個存在論根據是什么?不是別的,而是生活/世界。人們為什么老說,“說得到好聽”、“說得比唱得好聽”、“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等等。這就很說明了人們并不是對任何語言意義上的可能世界都很在意。也很說明了,人們真正在意的是生活/世界——對語言的可能世界的評判根據就是生活/世界。

現在我要指出,當我說哲學的很多問題是假問題的時候,并不是說那些問題過于形而上,沒有辦法徹底解決。其實哲學的問題本身就是沒有徹底解決的可能性。所以如果取消那些問題,就必須全盤取消哲學。我說哲學的很多問題是假問題,意思是說,哲學過于把邏輯的/語言的問題當做哲學的問題,并且過于相信哲學的問題可以邏輯地/語言地解決。也就是說,哲學所關注的某些朔大無比的問題,其實僅僅是邏輯/語言上的問題,而哲學的解決方案也是邏輯/語言地解決。再直白點說就是,哲學研究是不是哲學,而是邏輯/語言。哲學沒有屬于自己的問題。

這就是真相。

3、哲學的問題

我們剛剛說,以往哲學的錯誤在于,它研究的其實不是哲學,而是邏輯/語言。那么,哲學本身要研究的問題是什么?

我的一個朋友對我說,他現在沒有寫哲學論文的欲望了。因為很多問題想啊想啊,最后都是一個結論——我應該沉默!因為問題弄到最后,都是不可說的。這是很有維特根斯坦色彩的思想體驗。胡塞爾也曾經比喻說,他搞哲學就象是在磨一把刀子,磨啊磨啊,不知不覺,結果竟然磨沒了。他們真是誠實得可愛。其實,如果誰想要堅持傳統哲學的問題和思路,把那些邏輯/語言問題很當真,那就必然是這樣的宿命。因為你最后碰到的問題都不過是邏輯的悖論和語言的悖論。要么是邏輯上的無窮第推和循環論證,要么是語言上的語義悖論和語法反復。而這樣的問題根本就不可能邏輯地/語言地解決的。根據哥德爾的不完備性定理,任何理論系統都不可能獲得自足的圓滿性。所以,問題弄到這個份上,就只能沉默了。

前邊說到了,邏輯/語言的問題只能哲學地解決,而哲學的問題卻不能邏輯/語言地解決——除非是假的哲學問題。所以問題并不象維特根斯坦想象的那么簡單,以為哲學把那些胡說變成明顯的胡說就可以告老還鄉了。假設大家都規矩了,不胡說了,仍然還有問題,這時候出現的就是真正的哲學問題。什么是真正的哲學問題?

我先要說,并不存在確定的哲學問題。也并不存在哲學這樣一門專業的哲學學科。如果誰要專業地學哲學,那就肯定學不到真正的哲學,而僅僅是些哲學史(死)的知識。哲學的問題在哲學之外,在理論之前。任何專業領域都不會出現真正的哲學問題。因為哲學問題并不是通常所說的那樣,是些基礎性的根本性的問題。那些所謂基礎性和根本性不過是一種邏輯的想象。解決邏輯的前提性之后,我們依然會遇到巨大的思想困難,這時候就暗示著哲學問題的出現。當然,哲學問題也不是某些人文理想特別發達的哲學家所想象的那樣,哲學問題就是人的問題,就是人的存在意義的問題。因為,1)、人的存在意義問題并不是可以哲學地解決的,不可能因為哲學家論證了人存在的意義人的活著就有了意義——這不就等于說,在哲學家有效地論證這個問題之前,大家不是白活了?笛卡兒說,我思故我在,在這里也是值得懷疑的——先不說這個命題本身的邏輯問題。應該說,我做故我在。我做事,我存在。哲學家的故作深沉真讓人覺得可笑,好象人活著的主要工作就是成天顧影自憐自怨自艾似的。當然,那樣的說法對傳統的哲學的確非常有利的——這恐怕是問題真正的原因之所在。2)、這個世界肯定不單單存在著人,對于人的任何思考都必須同時思考和人相關的所有事物。過于沉迷于私自的“存在與虛無”無助于人的存在意義這個問題的解決。人文主義有著過火的文學式抒情。哲學當然不能變成數學,但是也不能變成文學。德里達等后現代哲學家已經赤裸裸地這樣鼓吹了。

到現在,我們可以明確地說,哲學的問題就是那些生活世界中的兩難,那些沖突著的觀念、思想、習俗以及趣味。因為不管這世界如何美好,都會出現說不盡的兩難。舉例來說吧。假設我的哥哥犯罪了,甚至殺人了,警察在外面追他,現在他跑到我家來躲避警察的追捕。這時候,我怎么辦?這里我不打算說該怎么處理這個具體問題,僅僅想說,這就是生活世界中的兩難,是哲學必須面對和思考的問題。實際上,生活/世界中有太多類似的兩難和困境了,這種困境又不是理性就可以解決的。諸如,情與理、忠與孝、仁與義、家與國、親與友,等等等等。我相信,這就是直接面對了問題本身,哲學就要在這里發現思想的困難以及生活本身的困境,發現一些寶貴的思想素質。而且,我們在這里會發現,理性或者邏輯的力量其實非常有限。我們也不可能在這樣一些問題上,給出所謂的規律和規范——給出了也不會有效,不可能有效地教導人們說,大家應該應該怎么樣。當然法律總會給出嚴格的規則??上д軐W不是法律。

在這個時候,哲學也就面對了真正的問題,面對了真正永恒的困難。與那些邏輯的和語言的問題相比,這些問題顯得那么真實有力,直逼人心。

4、從事實開始

人們通常都對哲學望而生畏,感覺它好象是高深莫測。更多的人傾向與于嘲笑哲學家。比如,人們曾經嘲笑分析哲學家說,哲學家不過是用他自己也覺得稀里糊涂的語言來分析蠢人說的傻話到底是什么意思。這當然有點刻薄,但是并沒有錯怪哲學家。

哲學家過于看重邏輯的眼色了,喜歡跟著邏輯走。如果說藝術家是跟感覺走,那么哲學家大概是跟邏輯走。邏輯需要什么,哲學家就獻上什么。有兩種想象,一種是文學的想象,一種是邏輯的想象。文學的想象當然是感覺體驗的隨心飛揚。邏輯的想象則是因為邏輯的需要而給出的蹩腳假設。我們很容易看到,哲學有太多的蹩腳假設了。其實那都是哲學和邏輯的勾當。哲學史上有太多的第一原理了,但是可惜很少有后來人把這些原理當真。如果誰對邏輯百依百順,那么肯定會挖空心思給出幾條第一原理。無論如何,這些第一原理都不過是邏輯的想象。也正由于我們有過多的第一原理,當懷疑主義很興奮的時候,人們會毫不客氣地戳穿假象,說“一切都不過是些說法”。面對這樣的指責,哲學家通常會故作鎮定,然后一本正經地給出進一步的第一原理。其實,在這里沒有辦法判明誰對誰錯。因為那些出于邏輯需要而給出的普遍性的邏輯假定,都是不可證實也是不可證偽的?;蛘哒f,在根本上就是不可說的。

但是,哲學喜歡體系,喜歡自圓其說,并且大致認為能夠自圓其說就是真理體系了。說實話,預先假設幾條原則,然后據此推證出幾個體系并不是什么難事。哲學厭惡矛盾,就象自然界厭惡真空。于是一心打磨邏輯上的圓潤,一心避免邏輯上的漏洞。但是,很遺憾,避免了漏洞卻同時陷入了空洞。從給出的邏輯假定開始,然后小心翼翼地推論,當然不會出現太大的邏輯漏洞。但是,如果假定的前提本身就是錯誤的,那么得到的也不過是個自圓其說邏輯完美的謬論。有不合邏輯的錯誤,也有自圓其說的謬論。當然,哲學家給出的邏輯假定大體不會錯得很離譜(一個人活那么幾十年總會明白幾條大致不錯的所謂規律),再加上在推論過程中自覺不自覺的經驗性修正——哲學并不會象數學那么干凈,哲學家在建設體系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參考經驗生活中的事實,并據此作出即時修正——這樣,最后的哲學體系也很難全盤皆錯。但是,在這里我想指出,哲學家的邏輯想象至少給定的是不真實的假設,于是就必然推論出不真實的理論。不存在一勞永逸并且全面正確的第一原理。一個虛假的開端必然得不到一個真實的結論。

舉例來說,哲學家在倫理問題上喜歡假設人性,要么說人性善,要么說人性惡,或者虛張聲勢地含糊其詞,說人性不善不惡。然后在這樣一個假定的基礎上,給出一打或者幾打倫理規范,好象人類的問題就這樣得到圓滿解決。追問“本”性,是一種邏輯的嗜好。或者是受了語言的表面假象的誘惑。以為搞定一個“本”,對那些枝節的“末”的解決也就勢如破竹了。其實這僅僅上一種邏輯的和語義的想象罷了。問題是,不管人的“本性”是什么,一個無法否認也無法改變的事實是,我們這個世界永遠都有好人和壞人。倫理的思考要從“好人和壞人同時存在”這樣一個事實開始,而不是從假設人有沒有良心開始。

從事實開始,直面問題本身。為什么要追問那么多的所謂“本源”?哪里有那么多的所謂“本源”?哲學由于職業的習慣,喜歡宣稱諸如“我思故我在”、“思想是人的唯一尊嚴”、“詩意地棲居”等等,這樣一些對自己明顯有利的話。但是,我們何不把眼光轉向生活事實?人類生活那么精彩多樣,那么多美麗與偉大,丑陋與渺小,怎么到哲學家這里進單單看到“思想”這東西了?怪不得人們很容易把哲學家當作瘋子。哲學家在人們的印象中就是瘋子。以至于哲學團伙的內部都有叛徒出賣他們,說那些話不過是些胡說。

迷信邏輯,迷信語言,迷信羅各斯,都遠離了事實,遠離了生活現場,遠離了問題本身。通過邏輯的手法偷換了的問題,當然也是問題,但是肯定不是真實的問題。哲學應該回歸一種生活的感覺,哲學應該重新成為一種生活的方式,而不能跟著冰冷的邏輯或者熱烈的人文想象走得太遠,最后變成一種誰學了誰糊涂的專業。

5、事實和邏輯

事實和邏輯,究竟誰更強大?當事實和邏輯發生爭吵的時候,我們站在哪一邊?人們當然毫不由于地站在事實一邊。但是哲學家通常會站在邏輯一邊。哲學家有個很好的說法,有了這個說法,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站在邏輯一邊。是這樣的,哲學家通常喜歡區分現象與本質,區分假象與實在。于是,他們宣稱那些所謂事實不過是些現象,看問題得看本質,得用邏輯理性來把握本質。事實總是個體的、特殊的,不可能存在某種“普遍的事實”。但是,在那些特殊的、個體的事實背后,究竟有個什么樣的本質?

不難看出,這個所謂本質是一種邏輯縱深所給予的一個邏輯設定。邏輯主義思維喜歡挖掘“背后的東西”,以為沿著邏輯的康莊大道一直挖下去,就可以抵達那個本質。但是,就象剝蘋果一樣,哲學家剝啊剝,剝到最后剩下個蘋果核,于是說,看啊諸位,這才是真正的蘋果。他們假裝不知道那個蘋果早就被剝得面目全非。這可能也不能過分地指責哲學家,因為他們總是有過火的野心和熱情,總想一勞永逸地全盤解決或者根本解決。

其實,事實可能就是在生活/世界中立體而整體地給予我們的。我們說看到了某個事實,并不是單純地在一種橫向的、平面的層面上看到一個現象或者假象,當然也不是在一種邏輯的、縱深的意義上的所謂本質。而應該說,是在生活/世界中立體而整體地理解了一個飽滿而真實的存在現場。任何事情都是整體而立體地發生在存在現場的,我們也都是整體而立體地身處生活現場。我們都在現場,于是我們“目擊”了一切。事情的發生,不僅僅通過眼睛而給予我們,還通過心靈,通過理智以及情感等等,飽滿地給予我們的。當然會有“看”走眼的時候,但是不會老是看到假象。人們并不會愚蠢到只是單純地相信眼睛,但是哲學家卻常常精明到只是“深刻地”相信邏輯。

邏輯不能代替事實,只能用來分析事實。事實是思想的起點,邏輯是思想的界限。事實是思想的根據,邏輯則僅僅是思想的工具。邏輯形而上學過于夸張了邏輯的力量。以為只有邏輯理性把握到的東西才是真實的本質的。邏輯憑借某種形而上學的任性才有橫行霸道的可能。事實才是真正的力量。真實而有力,這就是事實。當然,事實的力量不在邏輯意義上,而在存在論意義上。是這樣就是這樣,不是就不是,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邏輯可以建設很多可能世界,但是并不是所有可能世界都是真實的。我們可以回避邏輯,但是沒有辦法回避事實。邏輯的對錯僅僅是推理上的對錯,但是事實的對錯卻是價值上的好壞。我想說,價值上的對錯是最要命的。

當然你可以追問說,什么是事實?這個問題我僅僅能夠回答說,事實就是事實,并且就此了事。因為這樣的問題仍然是個邏輯主義的圈套。它蠱惑著我們去給出本質化的定義。還有一點,就是其實大家(哲學家是個例外)不可能竟然不知道“事實”是什么意思,要麻煩哲學家來解釋。對于那些基本的概念,哲學是不需要給出定義的。你給出定義反倒把一個大家都清楚的東西弄糊涂了。比如,哲學家怎么定義“好”?如果硬是要定義,那可能只能說:所謂好,就是有用的;或者,好就是美好的;或者,好就是大家都喜歡的;諸如此類。我們很容易發現這些定義其實都亂七八糟,越說我們越糊涂。對于怎么分辨這樣一類不可定義的基本概念,我想,至少可以給出這么兩個標準:1)、日常生活中非常廣泛地使用,離開它我們就說不了話的那些詞語。比如,好、壞、善、惡、美、丑、真、假,等等。這些基本概念絕對不是哲學意義上的那些邏輯意義的基本,不象那些所謂本質、本體、現象、先天直觀、絕對理念,諸如此類。盡管它們看起來大得嚇人,好象基本得很。2)、規定著我們的思想結構和世界形式的那些詞語,離開它們我們的思想和世界圖景就得散架,就不知道怎么思想。比如,我們的經常說的好/壞、美/丑,我們當然可以對這樣的二分和二元語言表示不滿,但是沒有這樣的二分,我們就沒有辦法思想——那不等于好壞不分、美丑不顧一團混沌嗎?

最后我得補充說,這里沒有要全盤打倒邏輯的意思,而僅僅想反對邏輯形而上學,僅僅想反對邏輯主義、邏輯本體。我很樂意把邏輯當作思想工具——其實,亞里士多德以及培根也都把他們的邏輯學體系叫做《工具論》、《新工具》。

6、真理與價值

后現代已經宣布了唯一一條真理:沒有真理。當下哲學的任何思考,都不可能回避了后現代責難還能取得進展。我們現在來面對這個最大的詰難。

通常認為后現代是現性主義的內部后果。理性沒有辦法保證絕對真理,于是沒有辦法根除懷疑論。本質主義、基礎主義、主體性,等等理性主義思路在現代哲學發展中出現了巨大的根本性困難。這些說法當然沒錯。但是可能還有一個相對外在的因素,一個社會學因素。我的意思是,后現代主義其實更多的是個現代社會的一個綜合病癥,或者可以叫做“現代社會綜合癥”。因此后現代更多的是個社會學事件,而不是通常所說的,有那么嚴重的思想根源。因為后現代的思想根源都是先天的,一開始就是那樣,一開始就沒有絕對真理。哲學家老喜歡夸張思想的作用,這其實是虛假而過分的。哲學思考應該跳出哲學學科的專業眼光來觀察、思考問題。

法國的奈仁在分析法國1968紅色五月風暴的后現代因素時,曾經用“心智剩余”這個詞來描述現代社會——注意,不是“后現代社會”,其實至今沒有出現一個后現代社會,后現代主義不過是現代社會中的一種情緒,大家矯情地抱怨一切,卻什么也舍不得放棄。所以,后現代差不多就是,一邊興高采烈地大魚大肉,一邊埋怨吃肉不夠綠色環保。說得難聽的,那叫吃飽了給撐的。我對后現代也有一個和奈仁相似的描述,這就是現代社會的“精神泡沫”。也就是說,現代社會在物質剩余、經濟泡沫的同時,也有著大量的“心智剩余”和“精神泡沫”。這個社會學因素可能比哲學家所想象的思想因素更具有決定性。

我們不能不說,這是個技術的時代。經濟學上的理性人假設很明顯地暴露了這一點。好象人們的理性(所謂理性人)就是成天用來盤算一些蠅頭小利。這個假設其實大體上揭示出了現性的技術性和工具性。因為現代哲學也差不多是個經濟人,老是在技術上、細節上精打細算斤斤計較。相反,在價值問題上卻一直低頭沉默。分析哲學尤其是這樣,技術上到是一絲不茍滴水不漏。而以解釋學問代表的人本主義哲學,由于過分發揮了主體性(盡管他們自稱是反主體的,然而卻陷入了更深的主體性)和個體存在的體驗價值,也不可能在價值問題上給出有力的表述。于是,總體上說,現性或者說是現代哲學是個懸隔了價值的哲學。要么避而不論,宣稱價值問題不可說;要么本身無力給出有效有力的表述。因此,現代哲學的那些話語,都是些“缺德的”話語?,F代社會是“缺德的”社會,人們成天在盤算自己的那些蠅頭小利。相應的,現代哲學則是“缺德的”哲學,在邏輯語言的細枝末節上喋喋不休,或者在個體的存在意義體驗上自怨自艾。

一方面,是話語/知識/真理與價值/德性脫鉤,價值缺席;另一方面,則是話語/知識/真理和權力/利益勾結,真理失貞。知識懸隔了價值,真理失去了貞操,這時候,后現代主義出來挑明說,“沒有真理”,這又有什么奇怪呢?于是鼓吹“怎么都行”,又有什么不行呢?

當初現代哲學僅僅是想謹慎,沒有大的抱負,以為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盤算一下就一切OK了。在技術細節上可以“不擇手段”(費耶阿本德說的“怎么都行”其實開始的時候僅僅是個方法論口號),但是沒想到,最后竟然墮落為“不擇價值”。于是懷疑主義順理成章地兌變為虛無主義——懷疑主義本身是個技術性的東西,虛無主義才是價值性、存在論意義上的東西。

到這里,我想說,我們應該鼓吹一種“德性的話語”,把價值和真理給重新糅合起來。真理和價值的分離就是現代哲學的一個后果,也是哲學傳統的一個邏輯結局。事實上,我們很難把真理與價值上有效地剝離。價值和真理本身是統合著的。這一點在倫理學上表現的尤其明顯。倫理的真理總是和價值直接關聯的??上КF代倫理學也幾乎要把倫理價值從倫理真理中剝離。于是規范倫理學橫行,德性倫理學凋盡。人們喜歡談論規范意義上的公正(規范的第一原則是公正),卻不愿意論證價值意義上的善。

我想強調,沒有價值,哪里來的真理?因為至少真理本身是有價值的,不然我們就真用不著那么麻煩,干脆一勞永逸地怎么都行就可以了。所以說,不是不存在價值問題,而是哲學過于軟弱無力,回避了價值問題——確實,價值問題是最難說的,但是并非不可說。

7、飽滿的真理

哲學史上至少存在著三種經典的真理觀,是這樣的:a、認識論哲學中的符合論;b、現代人文主義的無蔽論;c、實用主義的效用論。這些真理論都存在著這樣的根本困難:一)、就認識/邏輯本身而言,真理缺乏理性自身所要求的確定性,簡單說,就是真理往往顯得不夠真,因此哲學史上懷疑論源源流長;二)、就實踐/行為自覺而言,真理缺乏對生活/世界的指導權——如果真的有,那也是很微弱的。我們通常并不老按照所謂真理辦事,通常的說法叫做:“我知道XX是真確的,但是……”。也就是說,你說的很對,但是我卻不想或者不能那么做。這無疑讓哲學很是尷尬。這種尷尬的根源在于,“真理之路”僅僅是在邏輯圖式中尋找“單邊主義的”邏輯合理性。就是說,這遠遠不是飽滿的真理觀念。首先,它存在于一種不真實的假設的邏輯圖式中;其次,它依附于“單邊主義的”邏輯合理性。簡單說,它們都是一種片面的真理觀,總是透過一個門縫——邏輯的、人文的或者功利的門縫,把真理給看扁了。

真理不幸被看扁了。我們需要一種飽滿的真理。

所以我在上面說,要把真理和價值重新糅合起來——它們本來就不是分離的。傳統的真理尤其強調的是邏輯意義上的真,差不多等于說,真理就是符合邏輯。我想說,符合邏輯僅僅是真理的一個起碼條件,但絕對不是充分條件。哲學的真理和數學的真理是不一樣的,否則就沒有必要區分數學與哲學。哲學直面生活中的困境和兩難,所以也必定要是生活/世界中的真理。生活/世界有情有義,有聲有色,有真有假,那么,哲學首先就必須把這些事實考慮進去,而不能僅僅搭了邏輯的便車,僅僅考慮邏輯意義上的真。哲學不能不顧生活事實,而只顧勾結了邏輯一起投機取巧。因為你不顧生活的聲色情義,那就不可能發現真實而有力的真理,只能給出一些自以為是而勢單力薄的說法/意見——人們僅僅是姑且聽之而已,并不當真。

把生活/世界中司空見慣的真假虛實、聲色情義都考慮進去,那么,就必須是一種蘊涵了邏輯的真、行為的善和情趣的美的飽滿真理。生活/世界也必須配套這樣的飽滿真理。在這里,傳統意義上的真理、價值和事實是統合著的。簡單點說,當我們考慮一個問題的時候,不能僅僅考慮邏輯意義上的合理性,單純邏輯上的合理性并不具有真理的完全合法性。現在,任何作為一個真理是否合法,至少需要參考這樣兩個標準:1、合理性,也就是邏輯意義上合乎邏輯規定,合乎生活事實的規范;2、合情性,即符合生活直觀——大感性(趙汀陽發現了這樣一種感性的存在,他在設想倫理學理論的時候,明確把“合理性”和“合情性”兩個概念并列,并且指出“合情性”“意味著在理性理由之外的、但是與理性理由同樣有力的感性理由”,“是具有普遍性力量的‘大感性’”,“它和理性理由是同水平的無可置疑的人性理由”?!墩摽赡苌睢罚?。)和生活情趣。我曾經在我的一篇論文《從邏輯圖式到生活世界》中說,一方面,真理受生活直觀(大感性)和邏輯理性的規定;另一方面,它受生活情態(活理性)和辨證理性的調節。簡單說,既堅持原則,又留有余地。這是典型的中國思維方式。

我們下面就來談中國的智慧。

8、中國的智慧

現在中國哲學界還在一本正經地爭論一個虛假的問題:中國哲學是不是哲學?我都懷疑學者們是否就是以研究這類問題來混飯吃。那是個假問題,至少不是哲學問題。討論這類問題的時候,肯定還離哲學很遠。如果誰要是逼著我回答——不回答就不給飯吃,我會迫不得已地說,我想指出關鍵的三點:1、知識和權力的勾結。中國知識因為處于弱勢,所以話語權明顯短缺,搞得連自己的合法性都成了問題——當年趙家老爺就硬是不準阿Q姓趙。2、中國自然有著自己的獨特智慧,至于這智慧叫不叫哲學或者其他什么名字,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中國智慧給思想提供了什么樣可能方向和思路?3、中國的學者在思想上一直壓著“現代化”這塊歷史巨癢,如果中國思想要想有新的進展,那就必須超越這個歷史巨癢。

在真理問題上,中國智慧是很值得關注的。我們前面說到的“飽滿真理”,其實就來自中國的思想傳統。中國有所謂“天人合一”(真的最高境界)、“知行合一”(善的最高境界)和“情景合一”(美的最高境界),講的本身就是一個完美的飽滿的智慧理念。生活/世界中的真正智慧也就是這樣“三合一”的飽滿智慧。遺憾的是,中國傳統中的這種飽滿智慧一直在西方的知識權威(權力)下的不到應有的合法性。還有人在論證中國哲學的時候,喜歡夸大“天人合一”的一面,把中國哲學解釋成了宇宙啊人生啊之類的玄學。其實中國哲學一點都不玄。她就是生活現場的思想/踐行/審美的活生生赤裸裸的思想素質??鬃永鲜侵v仁啊義啊,忠啊孝啊,可見他是直面生活的兩難的。而且他很少給出一成不變的原則,一直在忠孝仁義的困難中掙扎。因為孔子很清楚生活/世界是個有聲有色、有情有義的存在現場,只能飽滿地理解了這個現場之后,才能對與其中的困難給出有效有力的解決。所以中國人喜歡講權衡,講中庸平和。在人際關系中的表現就是,誰也不愿意得罪。比如,《論語-學而》中說,“賢賢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于朋友交,言而有信。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這差不多是面面俱到。中國思想總是考慮得很周到,所以有時候顯得有點狡猾。但是,對于生活和智慧的飽滿理解卻是相當高明的。

如果把中西哲學進行比較,那么,我們可以說,西方哲學務求高深——所以老是喜歡在邏輯上望深里挖,搞單向的直線的邏輯縱深;中國智慧則貴在高明,習慣照顧到四面八方,總是愿意直接地面對問題和困難本身。西方過于迷信邏輯和語言,算得上是邏輯/語言本體論和邏輯/語言獨斷論,中國則對此相當謹慎,因為中國哲總是把生活看做最牢靠的東西,于是,在語言/邏輯問題上,可以說是語言/邏輯懷疑論和語言/邏輯工具論。比如,《老子》里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大辯若納”、“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莊子》“圣人不死,大盜不止”、“得意忘言,得魚忘筌”;《論語》“巧言亂德”、“敏于事,慎于言”、“天何言哉”;《孟子》“予豈好辯哉”;《易•系辭》“書不盡言,言不盡意”;諸如此類。

中國智慧是很講人“情”的,但是并非不講道“理”。只是中國智慧中的道理更具有人情味,更符合人們的生活直觀,符合生活/世界中的“大感性”。中國人的“道理”就是生活智慧,而不是死板的、冰涼的邏輯真理。中國智慧講原則,也講人情,講合理性,也講合情性。因此我們很講究“方中有圓”、“外圓內方”?!@一點讓無疑西方哲學忍無可忍,因為在邏輯主義思維方式中,“方的圓”或“圓的方”都是不可理喻的。所以現代語言學的哲學家(如梅農、羅素等)老是喜歡拿“方的圓”做反例來說事。

當然中國哲學也不是沒有缺陷,但是她的缺陷不在存在論上,不在基本的哲學感覺上,而在方法論上。我們卻有效的可行的方法論原則,而在恰巧是西方的長處。

無論如何,中國哲學的智慧,肯定不會把事實、價值和真理相互隔離。因此很難從內部衍生出“怎么都行”的虛無主義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