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學史:狂歡與笑話

時間:2022-03-18 08:37:00

導語:西方哲學史:狂歡與笑話一文來源于網友上傳,不代表本站觀點,若需要原創文章可咨詢客服老師,歡迎參考。

西方哲學史:狂歡與笑話

摘要:巴赫金的“狂歡”理論與馮夢龍的“笑話”理論,作為反抗霸權獨語的文化策略,其異構同質之處在于理論前提都是兩個世界的劃分,概念自身都包含其理論的核心內涵,理論歸宿都是建立平民大眾的理想世界。

關鍵詞:狂歡;笑話;話語;異構同質;本真

西方的笑文化傳統源于古老的“文化狂歡節”,巴赫金的“狂歡”理論即脫跡于此,通過對狂歡節活動的經典分析,升華了其笑文化意義,找到了文學發展與“狂歡——笑”文化的內在聯系。中國沒有狂歡節傳統,也沒有幽默的傳統,唯一可稱得上笑的傳統的,便是魯迅所諷刺的“說笑話”和“討便宜”的傳統。[1](p43)但中國明代笑話集大成者馮夢龍對古代笑話的文化內涵進行了深入挖掘,從哲學前提到笑話功能、文本編纂與解讀,構成了一個雛型的笑學體系,其某些方面甚至可以和巴赫金的“狂歡”理論相媲美。雖然巴赫金與馮夢龍處在東西方不同的文化時空中,但由于兩人的笑學理論(“狂歡”與“笑話”)都源于民間笑文化,兩人都站在平民大眾立場對笑文化進行形上思考,思維指向于文化意義,因而兩人的理論間有許多異構同質之處

巴赫金和馮夢龍的笑學理論中都存在兩個世界。巴赫金“狂歡”理論的理論前提是第一世界與第二世界的劃分。第一世界又稱第一生活、官方世界,是人們日常生活的時空,由官方(教會和封建國家)統治,是嚴肅和等級森嚴的秩序世界。在第一世界中,統治階級擁有無限的話語權力,而作為被統治階級的平民大眾則處于被話語統治的地位,感受到的是來自官方的羈絆和重壓。第二世界,又稱第二生活、狂歡世界,是與第一世界對峙的“狂歡節”的時空。在“狂歡節”期間(包括其他狂歡性質的節日),整個世界,無論是廣場、街道,還是官方、教會,都呈現出狂歡態。這時各種等級身份的人們,打破了平常的等級界限,不顧一切官方限制和宗教禁忌,化妝游行,滑稽表演,吃喝玩樂,盡興狂歡??駳g態的第二世界,一切都和第一世界相反,甚至“國王”可以被打翻在地,小丑可以加冕成“王”。正像巴赫金所言:“民間文化的第二種生活、第二個世界是作為對日常生活,即非狂歡節生活的戲仿,是作為‘顛倒的世界’而建立的?!盵2](p13)更確切地說,這個第二世界是平民大眾的世界。這個世界里,平民大眾的情緒、意志是主導的情緒、意志,沒有貴族、官僚、教士,有的只是一律平等的平民大眾,素日高高在上的官方角色,如面具一般成為人們戲弄的對象。這個世界里,和諧、融洽、歡樂的氛圍是屬于社會底層的平民大眾的氛圍,是平民大眾心底真誠友善等美好情愫的直接迸發。往昔生活在異己世界的平民大眾,只有在狂歡節日里創造出來的第二世界中,才真正地成為自我世界的主人。而一切非平民階層要想在第二世界生活,只有放棄在第一世界的一切權力、身份、地位,借助于面具的遮掩,扮作平民,才能夠為第二世界所容納。同樣,馮夢龍“笑話”理論的理論前提也是兩個世界的劃分,只不過一個是虛假世界,一個是本真世界。在笑話的世界里,不存在贊美謳歌的肯定式笑話,笑話的生命在諷刺,笑的前提是世界的虛假,笑話嘲笑的便是虛假悖謬。但在馮夢龍的“笑話”理論中,出于諷世的需要,將笑話的前提“世界的虛假”引申為“虛假的世界”,擴大了笑話的針砭范圍,也延伸了笑話的文化深度,“虛假世界”亦成為其笑學體系的支點。唯此,馮夢龍否定“真”,否定“世界”,他說的“非謂認真不如取笑,古今原來無真可認也”[3](p3),“古今世界一大笑府,我與若皆在其中”[4](p498),都是這種思想的間接闡釋。雖然馮夢龍的“笑話”理論承認虛假世界,但并不否認本真世界的存在。馮夢龍的“笑話”理論服從其整體的文學追求,其文學思想的核心,可形而上地概括為:通過“證偽”尋求世界的“本真”。馮夢龍認為當下世界的功名富貴道德禮教皆為毒害人們的“虛假”,受“虛假”毒害的人成為“假人”。這些“假人”組成了當下“虛假世界”(官方世界)。雖然當下世界是虛假的,但在人們心底的真性情、真心并未消失,只不過為“虛假”所遮蔽。只要打破“虛假”,便可使“假人”回歸為“真人”,從而世界也由“虛假世界”回歸為“本真世界”。馮夢龍在《敘山歌》中所說的“借男女之真情,發名教之偽藥”[5](p859),即是這種文學追求的反映。而笑話這一文學樣式,由于其否定性婉諷的需要,其存在前提必須是世界的虛假,其否定世界虛假的內在理由必然是本真的存在。這一點契合了馮夢龍的文學追求。雖然馮夢龍在笑話評論中否定了“真”、否定了“世界”,但這一憤世嫉俗的言論是針對虛假世界和虛假世界中的假真(以假為真)而言的,其目的是為了再現本真世界和本真世界中的本真。

兩個世界對立狀態的加劇必然導致最終的沖突。但在居于統治地位的第一世界的力量過于強大、第二世界沒有力量與之正面沖突時,正如希臘神話“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6](p113)一樣,平民大眾也借助于笑文化,在情境的話語虛擬中征服對方。這種征服的虛擬策略,在巴赫金的理論中體現為“狂歡”,在馮夢龍的理論中體現為“笑話”?!翱駳g”與“笑話”這兩個概念自身便蘊含著話語虛擬征服這一核心內涵。“狂歡”是一種獨特的笑文化,是狂態的歡快。所謂“狂”,在巴赫金看來即是“無所畏懼”[2](p553),是狂歡的本質核心;“狂歡”的話語內涵可以詮釋為“無所畏懼的歡快”[2](p553)。巴赫金認為:“‘歡快的無所畏懼’在一定程度上是同義反復,因為完全的無所畏懼,不可能不是歡快的(恐懼是嚴肅的基本要素),而真正的歡樂與恐懼是互不相容的。”[2](p553)同時“歡”(歡快)的意義也在于消解嚴肅性(包括恐懼)。[7](p60)所以,“狂歡”的涵義既可稱“無所畏懼的歡快”,又可稱“完全/真正的歡樂”,而且還暗含另一層涵義:否定一切嚴肅(包括恐懼)的歡樂?!翱駳g”的本質意義正在于此。嚴肅性和官方世界的統治有著本質的必然聯系,通過嚴肅的氛圍,官方能夠威懾大眾,造成其恐懼心理,使第一世界的統治神圣化、合法化和固定化。嚴肅性是第一世界處于統治狀態的外在表征。而“狂歡”遵循“翻了個”[8](p175)的邏輯,創造了一個“顛倒的世界”,通過對第一世界的戲仿,使生活由嚴肅的現實狀態轉入游戲狀態的虛擬之中,游戲的非功利,使人們暫時忘記階級、等級和身份,實現了虛擬中的無階級與平等,人們通過親昵的交往、歡快的游戲,創造了一種笑的氛圍,打破了第一世界的嚴肅性,在歡快的虛擬中,把第一世界戲仿性地解構,從而實現了第二世界在話語虛擬中對第一世界的征服。與“狂歡”的虛擬征服相似,馮夢龍的“笑話”理論沒有直接否定虛假世界,而是認為虛假話語是虛假世界的表征,通過笑話話語打破虛假話語系統,來象征性地否定虛假世界,從而虛擬•01•地再現本真世界。馮夢龍認為人們對世界的認識來自虛假的官方話語系統,所謂“兩儀之混沌開辟,列圣之揖讓征誅,見者其誰耶?夫亦話之而已耳”[4](p542)。其原因在于話語表征世界,話語也統治世界,由于虛假世界的存在,作為其表象的話語也必然會在虛假世界成為表征性的世界統治(官方話語)。這也正如馬克思恩格斯所說:“統治階級的思想在任何時代都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渲镔|生產資料的階級,同時也支配著精神生產的資料,因此,那些沒有精神生產資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是受統治階級支配的。”[9](p52)虛假世界憑借強大的統治地位,把虛假話語當作真理灌輸給平民大眾,將其改造成“假人”。因而馮夢龍的“笑話”理論要打破的正是這種以誤為真的局面,笑話嘲笑的正是這種話語的虛假悖謬。所以對虛假話語的否定便有了否定虛假世界的意義。正由于這一認識,馮夢龍說:“古今來莫非話也,話莫非笑也?!盵4](p498)也由此,可以把馮夢龍所說的“笑話”內涵概括為:笑———話(虛假話語系統)。這里的“話”是對象、是中心、是虛假世界的表征,笑是打破對象、打破中心,象征性地破壞虛假世界的手段。如果把馮夢龍的“笑話”和巴赫金的“狂歡”相比較,可以看出,“笑話”的“笑”與“狂歡”一樣具有消解嚴肅性的意味,“笑話”的“話”也同樣具有“狂歡”所要顛覆的官方話語的涵義?!靶υ挕迸c“狂歡”同樣都為反抗霸權獨斷提供了一種虛擬話語。

無論東方還是西方,幾千年來,嚴肅文化(官方文化)一直在壓抑、消解著笑文化(大眾文化),笑文化也始終在抗爭、解構著嚴肅文化的一統天下。透過話語對抗的表面,凸現的是階層間權力爭奪的實質。但與第一世界或虛假世界的統治性征服不同,第二世界或本真世界虛擬征服的目的不是為了統治、壓迫異己,而是為了建立一個平等自由的平民大眾世界。“狂歡”、“笑話”都只是這一平民理想演繹出的文化策略。在第二世界中,平民大眾以狂歡的方式嘲弄和顛覆第一世界的等級、秩序,粉碎其統治的嚴肅性和神圣性,擺脫了在日常生活中來自官方的糾纏,呼吸到了平等自由的空氣,真正成為第二世界的主人。但第二世界在另一意義上,又是一個一、二世界融合的、廣義上的第二世界。這個世界是全民的世界,所有人都參與,人人快樂,個個自由,在面具的遮掩下,沒有官方與平民之別,都平等而親昵地交往、對話與游戲。這種廣場狂歡的空前狀態,也正是巴赫金所無限向往的。在巴赫金的“狂歡”理論中,消解不是目的,打破第一世界的霸權獨語,建立兩個世界的對等關系,最終使兩個世界和解以至交融互滲為一個平等自由的大眾世界,這才是巴赫金“狂歡”理論的烏托邦理想。正如巴赫金所述:“一切有文化之人莫不有一種向往:接近人群,打入人群,與之結合,融合于其間;不單是同人們,是同民眾人群,同廣場上的人群進入特別的親昵交往之中,不要有任何距離、等級和規范,這是進入巨大的軀體。”[7](p5)應該看到,巴赫金這個廣義的第二世界是理想與現實雜糅的結果。一方面是事實上的對峙,一、二世界間壁壘森嚴,第二世界被迫反抗第一世界的專斷獨語;另一方面,由于調和的理想,又臆想第一世界會主動放棄獨語,融合于第二世界,成為其中一部分。這樣,使第二世界成為同時具有矛盾因素的混合體,既是平民大眾勝利的世界,又是一定程度上妥協的世界。巴赫金的“狂歡”理論表現出被迫反抗霸權獨語而又不甚徹底的傾向。相對于巴赫金的以消解求和解,馮夢龍表現得更為理性化,其“笑話”理論的消解否定也更為徹底,其消解的矛頭直指中國幾千年的儒釋道話語傳統。他嘲笑佛道“干惹得那些道士們去打云鑼,和尚們去打木魚,弄兒窮活計”[4](p542),嘲笑儒家“平白地把好些活人都弄死”[4](p542),其理論指向是通過消解虛假世界,建立或回歸本真世界。他不像巴赫金那樣創造一個和解世界的幻象。他認為本真世界原來就存在,只是為虛假所遮蔽,只要打破虛假,便可回歸本真。馮夢龍認為,虛假世界的虛假話語已深深毒害了人們,使其變為虛假的人,原因在于“人但知天下事不認真做不得”[3](p3),正由于對虛假話語認真地接受,才喪失了評判真偽的能力,形成“經書子史,鬼話也,而爭傳焉;詩賦文章,淡話也,而爭工焉……”[4](p498)的局面。而要成為本真的人,只有通過笑話來“療腐”,“一笑而富貴假,……一笑而功名假,……一笑而道德•11•假,……”[3](p3),從而“眼孔小者,吾將笑之使大;心孔塞者,吾將笑之使達”[3](p2),使虛假的人返歸本真的人。同時,通過笑話使人心對虛假不再認真,看透世間一切利益追求的虛假本質,恍悟認真的荒唐,使“堯舜無所用其讓,湯武無所用其爭”[3](p3),從而“雖億萬世泰階欹可矣”[3](p3),使虛假世界返歸本真世界??梢婑T夢龍的本真世界,即是非虛假的本來世界,這個世界人人不慕功名富貴,真誠淳樸,心胸豁達,不偽善,同時又人人心明眼亮,明辨是非,這樣一種由本真人構成的本真世界。“狂歡”與“笑話”兩種理論在本質上,從理論前提到理論核心、理論歸宿,具有同質性,都是源于平民大眾反抗話語的形上升華。巴赫金的“狂歡”理論,繼承了平民大眾反抗官方統治的“大無畏話語”,為第二世界反抗第一世界的獨語提供了話語虛擬征服的解說,但由于巴赫金強烈的和解愿望,使虛擬征服帶上了妥協的色彩,使其理論歸宿指向了一個廣義上的第二世界烏托邦。馮夢龍的“笑話”理論,為打破虛假世界的遮蔽、再現本真世界的文化追求提供了話語虛擬的游戲場。和巴赫金相比,馮夢龍的“笑———話(虛假話語系統)”理論象征性地完成了對霸權獨語的消解,某種程度上,創造了本真世界的虛擬幻境。盡管兩種反抗話語都停留在虛擬層面上,但由于深深植根于民間文化的土壤,作為一種平民大眾呼喚自由平等、反抗專斷獨語的文化策略,“狂歡”與“笑話”都有著不朽的生命力量,即便處在不同的文化體系內,依然能夠喚起反響與共鳴。

參考文獻:

[1]魯迅魯迅全集:第5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2]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6卷[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3]陳維禮中國歷代笑話集成:第2卷[M]濟南:時代文藝出版社,1996

[4]陳維禮中國歷代笑話集成:第1卷[M]濟南:時代文藝出版社,1996

[5]王運熙中國文學批評通史:第5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6]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7]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4卷[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8]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5卷[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9]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