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思想以及中西思想的邊界

時間:2022-07-14 06: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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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思想以及中西思想的邊界

1.在我們所處的這個后現代,哲學面臨了前所未有的懷疑.這毋寧說,哲學處于了它自身最危機的歷史時刻.作為形而上學的最后的一位哲學家,黑格爾早已宣稱哲學在他的邏輯體系里達到其頂峰,這個頂峰本身意味著完滿.現代思想家海德格爾也斷言了哲學的終結,并期待著一種更本源的思想的開端.至于德里達等后現代的發言人們更是不遺余力地證明"哲學的死亡",如同那些醫師們在出具死亡者的死亡證明書一樣.如果我們不再相信哲學是一個永恒的名詞的話,那么我們也不得不參與哲學的葬禮這一行列.但是,什么是這個死亡了的哲學?

哲學一向被看成是"愛智慧".那些愛智慧的人們因此變成為了哲學家.這樣從一開始在哲學自身就包括了智慧與愛智慧的關系,而不是所謂的存在和思維的關系.只有在智慧的基礎上,所謂存在和不存在的的問題才有可能,而不是相反.這從西方形而上學的最早開端巴門尼德的哲理詩得到了證明.女神給那愛智者區分了三條道路.一條是存在之路,它必然存在,是可思的,可說的.另一條是虛無之路,它必然不存在,是不可思的,不可說的.第三條路是人之路,人作為要死者行走在存在和虛無之間,其道路似是而非.這里,女神規定了存在之路,因為她是智慧的代言人.

如果智慧是哲學的本原的話,那么智慧本身還需要更明晰的說明.智慧一般被等同于神性或佛性,而這又形象性地表達為日月之光,生命的道路.人獲得智慧便能生存于光明之中或行走在陽光大道上.但這種比喻只是模糊的暗示.根據博德爾的觀點,智慧是人的規定.然而這種規定正好是人對自身的區分,而不是人與動物的區分.這是因為只有人對自身的區分,同時包括人與自身自然的區分,才有人與外在自然的區分,其中也包括了人與動物的區分.因此人與自身的區分是首要的,人與動物的區分是其次的."人是理性的動物","人是勞動的動物"以及"人是語言的動物",這種種區分尚未觸及到人的根本,因為它們始終囿于人與動物的區分之中,而沒有達到人與自身的區分.

博德爾指出,西方的智慧已經在"荷馬史詩","新約全書"和盧梭等人的著作以語言的形式表達出來.但這種語言形式尚不是理性,邏輯和科學.這就召喚哲學來完成理性的使命.哲學作為愛智慧成為了智慧之愛.但這種智慧之愛不同于一般所謂的,即它與狂歡和熱情無緣,而是思想自身的純粹化和深入化.它的極端形式凝結于黑格爾的邏輯學,即邏輯的科學.哲學在自身的智慧之愛中賦予智慧以理性.智慧之所以能夠在哲學中理性化,是因為智慧本身是理性的.這又在于只有理性的是可能存在的,可思的和可說的,非理性的是不能存在的的,不可思的和不可說的.但哲學不再象智慧那樣是人的規定,而是理性的規定.

雖然智慧和哲學從一開始就有這種本原的關系,但它卻包含了這樣一種危險,即智慧和哲學分道揚鑣,由此哲學與智慧脫節,并且遺忘它和遮蔽它.哲學始終圍繞著理性自身.用康德的話來說,哲學作為理性的事業,它只從事與自身相關的事情,而且它不可能有其他的事情.這樣整個哲學史成為了理性的歷史.它表現為理論理性,實踐理性以及詩意(創造)理性在各個不同時代的不斷的區分和規定.

但這種哲學的富有正好是哲學的貧困.這是因為思想雖然在其自身的理性形態方面得到了完滿發展,但它卻遺忘了它必須思考的。此乃海德格爾所強調的"存在的遺忘".所謂"哲學的終結和死亡"源于理性已完成了自身的使命.但它卻召喚人們對于存在的關注.當然存在的新生或者復活卻是在智慧(亦即語言)的意義上.

2.盡管任何一種文明有其差異,但都有自己的智慧.然而并非所有的智慧都能激起一種智慧之愛,而能成為一種哲學.所謂哲學實際上是希臘人或者歐洲人的事情.因此惟有西方的歷史把智慧和哲學的關系顯現出來.

博德爾的偉大功績在于,他將西方的智慧結構揭示出來.西方智慧(也就是關于人的規定),在它歷史的第一個時期是由"荷馬史詩"說出來的,即人要成為英雄;它的第二個時期表達于"新約全書",即人要成為圣人;第三個時期是盧梭等人的著作,即人要成為自由的人,亦即人要用理性(人自身的神性)自我規定.這形成了所謂的"人神同在"的不同時代特征.

與此相應的形而上學的歷史(從巴門尼德的開端到黑格爾的終結),給予這種智慧以理性的形態.因此哲學史作為形而上學的歷史始終有它的建筑學本性.此建筑學本性包括了兩個方面:一是原則,二是結構.原則不是其他什么東西,而是理性的規定.這是哲學從已給予的智慧(人的規定)接受而來的。但人的規定在哲學中純粹為和提升為理性.而理性在與感性,知性區分之后成為了思想的規定本身.以這個原則為基礎,形而上學展開了自身的體系,即它有自身的開端,中間和和終結.以此成為了一個整體結構.當然這個結構有其時代性.如果說古希臘哲學以理論理性為特色的話,那么中世紀的哲學則以實踐理性為根本,而德意志唯心主義則以創造(詩意)理性為自己的標志.

智慧在現代已經消亡了.這就是說智慧在其歷史上已經說出了并說完了它的道,由此它再也不可能說出新的道了,從而保持自己死一樣的沉默.此外,這已經說出的智慧在現代完全喪失了它對人的規定力量,它所面臨的不是對于自身的肯定,而是對自身的否定.正如馬克思批判近代虛偽的人性一樣,尼采宣布了上帝之死,而海德格爾再也感受不到奧林匹斯山上諸神的蹤跡.

一個沒有與智慧相關的思想完全不能斷言自己是愛智慧(哲學).于是現代的思想已拋棄了規定的原則.它所顯示出來的只是結構.此結構由技術所制約.一個在技術時代生活和體驗的人便成為了現代思想的主題.但當一些現代思想家仍在幻想制造第一哲學或超驗哲學的時候,他們還在做著形而上學的千年美夢.不過它只是被人譏笑為形而上學的不死陰魂而已.

至于后現代的思想根本就不可能與所謂的智慧有任何關系,它也不再是任何一種哲學形態,因此它也就沒有任何建筑學本性.它首先反原則,于是是一種無原則的思想;其次反結構,由此它稱為解構主義.在后現代思想中形成語言的,只是欲望本身.這個作為無意識的欲望,例如人的性欲是語言性的.這里不僅所謂的理性,而且所謂的主體死了,甚至所謂人本身也死了.這是因為人的規定被拋棄,人不再與自己相區分,而是消失在欲望之中.

用"道","技"和"欲"這種漢語的語詞大致可以描述西方的古代,現代和后現代的主題.哲學作為形而上學由于它和智慧的關系而有它的道,其建筑學本性包括了相應的結構.鑒于與智慧的分離,現代思想無道而有技.后現代既無道,也無技,它惟有欲望的言說而已.這三者之間的邊界性和轉換性暗示著一種新的語言的可能.

3.中國無疑有自己古老的智慧.但中國是否也象古希臘和西方那樣有自己的哲學,卻不是一件確定的事情.

如果說哲學是智慧的科學,并使智慧具有理性和邏輯的形態的話,那么中國從先秦到晚清都沒有這樣的哲學.雖然儒道禪各自都有自身豐富的注經傳統,并在義理和考據之間有著無休無止的爭論,但這種所謂的解釋學傳統并沒有使理解本身明晰化,亦即使智慧在理性之中凈化和升華,具有思想自身無可辯駁的確定性.同時這個解釋學傳統所設立的解釋學的效果史和連續性永遠也沒有斷裂和完結,因此它也同樣阻礙了思想自身的生成.這在于一個簡單的道理:沒有死,就沒有生.

如果忽視了中國沒有哲學這種歷史事實,那么中國智慧的各種簡單的哲學化都是不可通達的.人們常常用所謂的本體論,認識論,倫理學和美學來描述中國思想.這有時顯得簡直是不倫不類.同樣,中西哲學的比較也往往穿鑿附會地流于各種表象性的分析.甚至海德格爾也沒有意識到這種智慧和哲學的差異,因此當他試圖在道家和禪宗思想中獲得啟示來尋找另外一種思想的開端的時候也陷入了失敗.于是問題在于揭示中國這種與哲學不同的智慧,使之大白于天下.一些思想家自覺或不自覺地意識到了中國思想的獨特性,沒有用哲學史來稱謂中國思想史,而且也試圖將"中國的智慧"獨立地標明出來.

中國的智慧包括在所謂的"天人合一"這句話里.數千年來,雖然中國人言必稱"天人合一",雖然儒道禪對它從不同的維度作出了注解,但迄今為止,人們對它并沒有給予明晰的規定和區分.因此這一模糊不清的語詞有待追問:

(1)什么是這個天?

(2)誰是這個人?

(3)如何進行合一?

天一般可以區分為三種語義.它首先指太空,即日月運行的場所.其次指蒼天和大地以及其間的萬物自然.再次指這種萬物自然的自然性.然而,這三種語義沒有徹底地分離,尤其是萬物自然的自然性沒有獨立出來獲得明確的規定性.因此天也就泛指萬物自然.天是最高的存在.不僅萬物,而且人,甚至鬼神也包括于其中.中國沒有任何一個神能夠超越于天地而創造天地.

儒道禪當然不盡相同,但它們都囿于天即自然的范圍.儒家之天乃人倫之天.這是因為孔孟之道所說的仁義依據于所謂的親子之愛,亦即血緣關系,也就是肯定了愛的自然性.這與基督教的圣愛大異其趣.圣愛不僅區分于,而且也區分于兄弟之愛.它徹底地消滅了愛的自然性,而達到了精神性.道家之天是自然之天.老子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自然"雖然將自然設定為最高,并可能使自然的自然性訴諸明晰,但自然仍混雜于天地之間,而且只有借助于天地這一中介,才能與人溝通.禪宗之天為心靈之天.禪宗一向把心靈的覺悟寄托在心靈自然性的的澄明之中.它雖然讓頓悟在心靈的變化中具有閃電般的力量,但它仍然不能使精神在自身的發展過程中成為純粹的精神,并顯示出來.至于儒道禪合一的共同基礎,便是這個自然.如"易經"勾勒了的自然過程和人類過程,它不僅為儒家作為經典,也為道家視為經書.

與此相應,人為天所規定.他保持了自身的自然性.如儒家所說的圣人,道家所謂的道人,以及禪宗所追求的覺悟者,都是對于這種自然的領悟和實踐.我們已經習慣了這樣一種語言表達式:天確定尺度,圣人體察了這個尺度并授予人,人聽從這個尺度.

因此所謂的天人合一實際上是天成為規定者,人成為被規定者.它并不是人與天的共同生成.如果天人合一是共同生成的話,那么它在中國歷史上將會不斷變化.然而,它卻保持了自身的永恒不移.正如"天不變,道亦不變",當然人也不變.

4.如果承認西方有其智慧并有自己的哲學,而中國只有其智慧而沒有自己的哲學的話,那么所謂中西哲學的比較實際上只是中國智慧和西方哲學的比較,這樣它便顯得大有風馬牛不相及之嫌.真正的問題只是在于:劃清中西智慧的邊界,顯示他們究竟是如何對人進行不同規定的.

正如所說的,中國的智慧是天人合一,即人與自然的統一;西方的智慧是人神同在,所謂的英雄,圣人和自由的人都與神性相關.這已經表明,中西智慧所規定的人實際上居住在不同的維度里.

天人合一包括了天地人三元,如一般所說的人生天地間.但所謂的人神同在實際上包括了天地人神四元,人不僅生活于天地之間,而且也生存于神靈之前.這已經突出了兩點.第一,中國的智慧沒有西方神的意識;第二,中國和西方雖然共同具有天地觀念,但它們的意義完全不同.

象任何一種民族的語言一樣,漢語當然具有鬼神之類的語詞.但中國的鬼神觀念大多是原始巫術迷信的遺存,它正好被儒道禪等智慧形態所否定.因此所謂的諸神,上帝和神性從來沒有成為漢語言的主題.雖然天也有人格化和神性化的可能,但它與基督教的上帝有天壤之別.如果神不道成肉身,并且能說話的話,那么這個神不是活的神,而是死的神.而一個死的神是不能拯救活人的世界的.然而,天何言哉?

西方也象中國一樣擁有其自身的的天地,但他們的天地具有另外的意義.尤其是天完全是另外一重,而且幾重天在他們的歷史上不斷變化.古希臘的天空是諸神游戲和斗爭的場所.對于古希臘人來說,只有神才洞曉萬物的奧妙并規定了人的命運.中世紀的天空是上帝的居住的地方.他的精神性雖不可度量,但又如天空一樣地顯明.那尖頂指向蒼天的教堂將上帝和人聚集在一起.人承受上帝的祝福和詛咒.然而,近代的天空只是成為了自然科學的對象.它是依照因果律所運行的自然.而現代的天空則完全淪為技術的支配物.它是天文望遠鏡所探測的領地,是航空器所飛行的空間.那高聳入云的電波發射塔已高于所有的教堂尖頂.無線電波雖不可觸摸,但人人都感覺它的存在,存在得如同上帝.

中國的天人合一制造了一混沌的圖象,即人沒有從自然中分離,個體沒有從社會中獨立,精神沒有從現實中超越.因此中國千年的歷史沒有產生嚴格意義上的科學和宗教.中國文明在十九世紀所面臨的危機,正是這個天人合一的必然后果.

因為西方天人相分并且人神同在,所以天從來不是個體的限制.個體不是在天地這塊土壤中能生根發芽的.相反,個體只有不斷與這個自然相分離,同時又不斷與自身相分離,才能成為一棵參天大樹.只是由于個體的確立,人才能在與他人的交往中建立社會關系,才能把自然作為一個對象來試驗,探索其奧秘,才能開辟一個精神空間,讓精神得到獨立自主地發展.這樣人才能展開他在生死性諸方面的豐富性和深刻性.

5.為什么中國有這樣的智慧,西方有那樣的智慧?

思想總是習慣于追尋所謂的本原和根據,因為它是一個事物所賴以存在的基礎.沒有了本原和根據,萬物將歸于虛無.然而知性的思想只能為智慧設立一個外在的根據,它雖然不同于智慧本身,但足以使智慧成為可能.例如,人們為中西智慧的產生提出了不同的社會,種族,地理的根據,而且每種根據都以另外一種不同的根據設為前提.這樣知性的思想陷入了惡性的無窮后退.這種無窮性為知性所無法克服,同時也使知性思想因此而自身消亡.相反,理性的思想并不設定事物外在且無窮后退的根據,因為一個事物的存在只是根據于它本身,它自身的存在就是它的根據.在此意義上,事物本身是自我設立的,它本身就是開端,它沒有其他的本原.因此,智慧本身沒有任何外在的根據,它自己就是自己的根據.

如果我們追問為什么中國是這樣的的智慧,西方是那樣的智慧的話,那么我們同樣可以追問,為什么中國不是這樣的智慧,西方不是這樣的智慧呢?因此這個為什么本身是要問為什么的.它是一個偽問題.

就智慧本身而言,它是人的規定,但這個人的規定首先是語言性的,不是歷史性的和世界性的.因此智慧自身作為道是純粹的語言本身,它不關涉所謂歷史的事件和世界的體驗,它更遠離所謂的存在和存在者的問題.無論是中國的儒道禪,還是西方的"荷馬史詩","新約全書"和盧梭等人的作品,它們都不是對于現實的描述和對于超現實的表現,而是語言在自身的規定和區分.因此可以毫無置疑地說,中西首先是因為他們生活于不同的語言之家或者不同的語言的維度里,他們才各自擁有自身的歷史,并獲得了不同的世界.

但中西之道究竟說著一種什么樣不同的語言?如果說中國語言是自然性的話,那么西方的語言卻是精神性的.

語言表現為語音系統,即通過語音自身的區分和規定使語言自身成為可能.但漢語自身的區分和規定是不完備的和不健全的.如果只是通過語音自身的區分和規定,它還不足以使自身顯示出來.因此漢語在根本上依靠于文字.文字自身的區分和規定使漢語克服其語音的非完備性和非健全性而清晰明朗.如果將漢語與其文字視為同源的話,那么漢字本身則足以表明漢語的自然性.眾所周知,漢字是象形寫意文字,至于漢字構造的其他的可能途徑都是它的變異.漢字雖然有其悠久的發展史,但它的源頭卻是源于八卦.正是仰觀天文,俯察地理,才使伏曦氏發明了最原初和最簡單的漢字雛形(陰陽的符號).這個天地陰陽絕對不可視為可書寫又可涂抹的符號.它對于中國智慧而言,乃天下至道.這也就是說,天地顯現其軌跡,它是自然的語言,又是人生的道路.海德格爾很驚奇漢語的"道"同時包括了道路和語言兩重意義,但他沒有意識到這個人可行走的道路只是由自然所規定的.

對于西方來說,其文字沒有獨立自足的意義.它作為符號只是聲音的表達.而語音系統(語言)可以不依靠文字只是通過自身不斷的區分和規定而達到自身的完備性和健全性。因此問題在于西方的語音是如何開端的。這里不是自然性而是精神性使語言成為了可能."荷馬史詩"不是詩人在歌唱,而是藝術女神謬斯在歌唱,她們指引人如何存在.正如圣靈賦予處在海島上的使徒約翰說出了"啟示錄"一樣,人的人性讓盧梭在他的著作中表達了人的自由.德利達等人認為西方的歷史存在語音中心主義和羅各斯中小心主義,實際上從其消解哲學的角度揭示了西方語言的獨特性,只是他不試圖對此進行肯定,而要否定而已.

當然,不論是中國自然性的語言,還是西方精神性的語言,都各有自身的界限.如果自然性的語言使人永遠生活在自然之中并成為自然的一部分,最后不可能走出自然的話,那么精神性的語言則可能施展起統治性的力量,這不管是諸神和上帝,還是人的神性,亦即人的人性.因此它們都面臨走向純粹語言的問題.這個純粹語言將擺脫自然,諸神,上帝和人性的種種印記,但它自身決不是這些名稱的代替品.

6.雖然中西在今日的情形各不相同,但它們似乎面臨同樣的命運,即智慧的沉默.天塌了.上帝死了.這是中西的語言明證.

天旋地轉,天長地久.誰敢狂言天塌了?天塌了決不意味著自然天體的毀滅,而是自然不再說話,由此失去了它的規定性.中國天的危機實際上由來已久.詩人屈原的自殺表明由儒道所構筑的天是何等脆弱.這在于無論是入世,還是遁世都不是他的解脫之道,最終他只能在死亡之中逃避對于天的追問.至于"紅樓夢"更是宣告了儒道禪的天地自然不過是一場夢.人要么沉醉于其中不辯生死,要么走出其外尋求它途.但這個它途仍如夢幻一樣模糊不清.告別了天地,何處是歸程?

現代中國人生活在一個沒有天地自然的時代.此時代可稱為"后自然時代".這是因為它既不是西方以技術語言為特征的現代,也不是以欲望語言為標志的后現代.當然西方的現代和后現代的語言也以混雜的形態流傳于中國,如同中國傳統自身所留存的自然語言的遺跡一樣.但任何一種宣稱中國處于現代和后現代的說法只是一種精神狂想和語言夸張.無論就哪個角度來說,例如思想和藝術方面,中國這個后自然時代仍然沒有自身的語言.這看看那些拙劣地模仿現代派和后現代派的語言作品就夠了.如果說一個時代沒有自身的語言的話,那么這意味著這個時代的人和思想處于沙漠之中.它的貧困在各種形式的喧囂和沉寂之中無限地生長,而且使任何語言的偽裝都無法遮蓋.

事實上,"天塌了"并沒有在后自然時代形成語言.這恰恰是我們時代語言貧困的最好證明.相反,"上帝死了"不僅發自尼采之口,而且也為其他現代和后現代的思想家所響應.

"上帝死了"不在于那天父的逝世,神子被釘在十字架上和圣靈失去了其生命力,而在于神不再說話,因此它作為死亡了的道不再有任何規定性和約束力,召喚人們來傾聽這個道.其實,上帝之死只是西方智慧之死的一個方面.正如古希臘的諸神在奧林匹斯山上蹤跡全無一樣,那在近代所狂熱追求的人的自由也不再成為話題.但西方智慧的死亡并不是由于任何它種原因而不幸死亡,而是它自身的壽終正寢."上帝之死"從來不意味著任何一個人殺死了上帝,而只是意味著上帝自己死了.如果上帝自己不死的話,那么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能力將他殺死.

在西方現代壟斷的不再是智慧的語言,而是技術的語言.技術一般被理解為可操作的工具,并且服務于人的目的.于是這個被技術所規定的語言也就和其它的技術成分一樣成為了人可操作的工具并服務于人的目的,它在現代的最大特征就是成為了信息語言.正如人們所說,我們生活在一個信息時代里.所謂的信息語言以各種手段無孔不入地滲透與公眾生活和私人生活.例如,書籍,報紙,廣播,電視,電話,尤其是計算機使信息成為了一個不可逃脫的網,人人都必須生活于其中.信息語言的技術本性一方面使自身成為工具,另一方面也使技術世界的一切成為工具,不僅物,而且人本身日益工具化.具體地說,人可能成為物的工具,也可能成為人的工具.一個工具化的人,他已經喪失了自己的本性.

沒有任何一個現代思想家如海德格爾深刻意識到這種技術語言或信息語言對于人的控制,以及人在這種控制下所遭受的厄運.海德格爾渴求一種非技術性和非信息性的語言,即在自身之中并只涉及自身言說的語言,也就是純粹語言.這在于它不再是工具,而是語言自身.根據海德格爾的觀點,這種純粹語言只是詩意語言.惟有詩意語言才是技術語言的拯救之途.但什么是這個詩意?它為何能夠成為純粹語言自身?這仍然是不清楚的.因此海德格爾雖然告別技術語言,但他所宣稱的詩意語言卻只是一種暗示.這需要對語言本身有更本原的追問.此外,暗示本身是極為危險的,因為它在自身的朦朧之中可以指出一條正道,但也可以指出一條歧路.

在現代思想中,人們還懷有對于人的希望,如馬克思的共產主義者,尼采的超人和海德格爾的要死者.但后現代這個要死者成為了死亡自身.上帝首先死了,人接著也死了.這里彌漫的不再是智慧的語言,也不是技術的語言,而是欲望的語言.它是由無意識言說出來的。這種欲望的語言一方面對抗著技術的語言,另一方面也否定著技術的語言.因此解釋學家們在此在的理解中的意義的追求已毫無意義,這是因為欲望的語言是沒有意義的,它使任何確定性的想法成為徒勞.但這種欲望的語言只是一種黑暗的語言,它所具有的否定的力量不僅拒絕智慧語言和技術語言,而且會在它自身的否定中消滅自身.這是因為欲望的語言描畫的不是一條道路,而是諸多雜亂的痕跡,它的無序使它自身也陷入黑夜的陷阱.

7.語言在它自身的言說過程中將自己表達出來了.它是欲望的語言,是技術的語言,也是智慧的語言,雖然這種語言已經死了.它們正好標明了語言可能的三個維度:智慧,技術和欲望.因此我們有必要標畫這三個維度的界限,并弄明其內在的區分和關系.

最原始的語言當然是欲望的語言.但只是在后現代思想那里,欲望這一無意識黑暗幽深的的領域才作為語言顯現于光天化日之下.雖然欲望的語言自身不可規定,不可描述,但它實際上不可能是漫無邊際的.這是因為當欲望的語言成為現實時,它必須借助于技術的語言.沒有技術語言作為工具,欲望的語言不過是真正的幻想和夢囈.技術語言對于欲望語言的表達有著關鍵性的作用.欲望語言只是摧毀了技術語言的粗暴統治,反過來它卻要粗暴地統治技術語言.這就召喚智慧語言對于道路的指引.

不管欲望語言還是技術語言都沒有能夠成為語言本身.技術語言只是工具.而欲望語言的無意識本性使它自身成為不是"我在說話",而是"它在說話".于是語言作為語言自身說話也是不可能的.

如果語言作為自身從欲望語言和技術語言分離并回復自身的話,那么語言就成為了智慧語言.智慧的語言不再是語詞,而是道.這個道正是路,使人的行走成為可能.惟有在智慧語言的光芒下,欲望的語言才不可能真正是黑暗的,并且能被區分,哪些是必然存在的,哪些是必然不存在的.與此相應,技術語言不再是無道之技,而是有道之技.它在其工具性的使用過程中不是阻礙了而是敞開了智慧之道.

但就智慧語言本身而言,它早已死了.難道我們在這現代和后現代的時代里,期望一種智慧的死而復活嗎?

當然作為中國的自然語言和作為西方的神性語言都不可能成為今天的智慧語言,這在于我們不可能生活在古老的中國,我們也不可能是古希臘人,羅馬人和十八世紀的公民了.因此智慧語言的死亡要求純粹語言本身必須與這種智慧相區分,即它既不是自然語言,也不是神性語言.同時,智慧語言的復活期待著純粹語言本身與欲望語言和技術語言相分離.

由于上帝死了和天塌了,現代人無論東西都處在一種無家可歸的時代.技術語言和欲望語言都不過是這一無家可歸以一種極端形態顯示出來的病癥.因此智慧語言的死而復活成為了時代唯一的希望.但惟有真死,才有真活,如同鳳凰涅般一樣.于是語言自身成為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