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哲學與科學哲學

時間:2022-10-28 09: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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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哲學與科學哲學

摘要:沃爾什《歷史哲學導論》主要探討所謂分析的歷史哲學。分析的歷史哲學重點涵蓋四組基本問題,即歷史學中的“史實”真理性問題、解釋問題、預言問題和客觀性問題,質(zhì)言之,歷史學是不是科學的問題。本文將這四組問題與科學哲學中的同類問題進行了比較研究,并進一步以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觀點剖析了現(xiàn)代西方歷史哲學和科學哲學中共同的基礎性問題。由此得到的結(jié)論是:歷史學不僅是一門科學,而且就是一門自然科學意義上的科學。

關(guān)鍵詞:歷史哲學;科學哲學;沃爾什;《歷史哲學導論》

Abstract:ThePhilosophyofHistory:AnIntroductionbyW.H.Walshdealsmainlywiththeso-calledanalyticphilosophyofhistorywhichgenerallycoversfourissues,namely,thetruthoffact,interpretation,predictionandobjectivityinhistory.Inaword,ittriestoanswerwhetherhistoryisoneofthesciences.Thispapercomparesthefourissuesinthephilosophyofhistorywiththeircounterpartsinthephilosophyofscience,andfurthermore,dissectsthebasiccommonquestionsinthemodernphilosophyofhistoryandphilosophyofsciencewithdialecticmaterialismandhistoricalmaterialism.Itconcludesthathistoryisnotonlyoneofthesciences,butalsoascienceinthesenseofnaturalscience.

Keywords:thephilosophyofhistory;thephilosophyofscience;W.H.Walsh;ThePhilosophyofHistory:AnIntroduction

一、從沃爾什的《歷史哲學導論》談起

英國歷史哲學家沃爾什(W.H.Walsh)的名著《歷史哲學導論》,主要探討所謂分析的歷史哲學。沃爾什首先考察了歷史學與科學的關(guān)系問題。科學知識,按照他的概括,具有以下主要特征:(1)它是有方法地獲得的,并且是系統(tǒng)地加以敘述的;(2)它是由一套普遍的真理所構(gòu)成的;(3)它能使我們做出成功的預言;(4)它是客觀的。

關(guān)于歷史的解釋,沃爾什是從唯心主義者的歷史哲學著手探討的。他重點分析了柯林武德和狄爾泰的表現(xiàn)理論。沃爾什借鑒柯林武德的觀點——一切歷史都是思想史,提出了歷史解釋的“綜合”理論。綜合理論“通過追蹤一個事件與其它事件的內(nèi)在關(guān)系并給它在歷史的脈絡中定位的辦法來解釋那個事件”(第54頁)。沃氏進一步論證道,“除了綜合之外,歷史學家們還要訴之于什么其他的解釋過程呢?看來很清楚的是,它必須是一種半科學類型的解釋,包括著把普遍原則應用于特殊的情況”。普遍原則“關(guān)系著人性”,“人性的科學因此對歷史學的每個分支來說,都是基本的學科”(第59~61頁)。

“綜合”是對“史實”的綜合,但“史實”的真實性如何?這是沃著所探討的第三組問題。大體說來,探究歷史的真實性,首先是要在真理的符合論與融貫論之間做出抉擇。符合論意味著陳述與事實相符合,融貫論只要求陳述與某些前提假設或條件相融貫。就歷史學而論,符合論似乎無法證明“史實”是否的確是過去的事實這個難題;融貫論的缺陷在于“架空了整個的結(jié)構(gòu)”,畢竟,“一切知識都必須從一個被人認為是沒有問題的基礎開始”(第84頁)。沃爾什“綜合”了這兩種觀點,確信歷史學以某種“過硬”的史實為基礎而重建歷史,而“我們能夠利用的唯一檢驗真理的標準……就是我們在那個基礎之上建立起來的各種信念之間的內(nèi)部融貫性”(第88~92頁)。

最后是歷史的客觀性問題。在這里,把一組命題稱為“客觀的”,“我們的意思是指,它們會保證所有認真調(diào)查研究它們的人都能接受”(第95頁)。但是歷史思維中“選擇”因素的存在,似乎表明“歷史學是出奇徹底地主觀的”(第98頁)。有關(guān)歷史客觀性的問題,有三種主要的史學理論:客觀主義、懷疑主義和配景主義。客觀主義強調(diào)強烈意義上的客觀性;懷疑主義以歷史學主觀因素的存在為理由,懷疑獲得歷史真知識的可能性;配景主義是沃爾什所提倡的,它認可各種不同觀點的存在,要求歷史客觀性在一種弱化了的意義上加以使用。配景理論承認歷史學家“以他自己的前提假設去觀看過去”,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各自提供“某種洞見”。

根據(jù)以上對四組問題的闡述,筆者以為,沃爾什所研究的問題,可以歸結(jié)為一組問題。我們說,歷史解釋中的“綜合”問題、歷史事實中的真理問題、歷史敘述中的客觀性問題,都可以歸結(jié)為歷史學與其它學科(尤其自然科學)的關(guān)系問題——質(zhì)言之,歷史學是自律的還是同化的問題。探討這個問題,最令人信服的方法,就是比較歷史哲學和科學哲學,考察歷史學和自然科學是否具有共同的本質(zhì)特征。沃爾什所研討的四組問題,為我們進行此種比較提供了基本思路。

二、歷史哲學與科學哲學本質(zhì)比照

綜合前文沃爾什對歷史哲學四組問題的探討,以及他對歷史學是否具備科學的四個主要特征的分析,我們認為,歷史哲學與科學哲學的比較,重點涵蓋四組問題:(1)“事實”的真實性問題;(2)解釋問題;(3)預言問題;(4)客觀性問題。

首先,“事實”的真實性問題。歷史學的真理符合論者認為,歷史學中我們所涉及的都是事實,這些事實恰恰因為它們是過去的,所以就是固定的和確定的;而科學的真理,由于科學思維無疑地包含有約定的成分,或許就不那么確定了。融貫論者則針鋒相對地指出,我們所認識到的各種事實,都是以融貫論所說的那種方式而被確定的,改變一個可能影響其余。誠然,歷史學奠基于文獻、錢幣、建筑遺跡、考古數(shù)據(jù)等證據(jù),但證據(jù)不是自明的,歷史的基本命題,都體現(xiàn)著解說的成分和某種給定的東西。

符合論對于史實的堅定信念是可取的,但融貫論似乎反駁得更具說服力。然而融貫論并不能以此否定歷史學的科學性,因為在自然科學中,也存在著類似情況。科學哲學歷史主義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美國科學哲學家漢森(N.R.Hanson)明確表示:觀察負載理論(或“理論充滿于觀察中”)。這個思想早在19世紀末已為惠威爾提出,并為波普接受,漢森則以現(xiàn)代格式塔心理學的成就對此作充分論證。邏輯實證主義認為理論是可錯的,觀察(經(jīng)驗)是不可錯的,理論受經(jīng)驗檢驗。但漢森指出,經(jīng)驗(觀察)不是中性的,它是受理論指導的,是充滿著理論的。兩個人在顯微鏡下觀察同一個細胞切片,生物學家看到了“高爾基體”,而另一位門外漢卻看不到。以格式塔心理實驗經(jīng)常使用的鴨——兔圖為例,同一張由各種線條構(gòu)成的鴨——兔圖,有人看它是鴨,有人看它是兔。一個從來沒有見過鴨子的人,他決不可能從這些零亂的線條中看出鴨子來。這是因為,經(jīng)驗是受觀察者的心理因素特別是理論指導的制約的N.R.Hanson,PatternsofDiscovery:AnInquiryintotheConceptualFoundationsofScience,CambridgeUniversityPress,1958,p85.。可見,在歷史學和自然科學中,都存在著否認“事實”的真理性的情況。如果說“事實”的真實性在兩門科學(學科)中有差別,那也僅僅是量(可靠度)的差別。何況歷史學中也存在可信度極高(沃爾什之謂“過硬”)的“事實”。就此而論,我們說,歷史學就從一個方面被證明是與自然科學無實質(zhì)區(qū)別的。

其次,解釋問題。假定歷史“事實”是可靠的,如何解釋這些“事實”,使之成為“有意義的”呢?沃爾什借用“惠威爾的術(shù)語”,倡導“綜合”理論。19世紀英國假設主義者惠威爾(W.Whewell)認為,科學的發(fā)現(xiàn)是通過事實(經(jīng)驗)和觀念(理論)的綜合而實現(xiàn)的。

沃爾什的歷史學“綜合”,其“特殊性”在于“常常是以目的論的術(shù)語來進行的”。若問術(shù)語(觀念)的來源,沃爾什答:“關(guān)于歷史學家所掌握的那些觀念的起源,我什么也沒有談;那此觀念在他寫作的當時是有影響的,這對我來說就夠了”(第58頁)。但是沃爾什承認“綜合”理論“雖說有著巨大的重要性,卻并不能構(gòu)成歷史解釋的全部性質(zhì)。象科學類型的解釋那樣來參照普遍的真理,也還是需要的”;“我們主張,有一套屬于人性科學的基本概括是一切歷史著作中所假設的前提”。至此我們發(fā)現(xiàn),沃爾什“綜合”理論中所需要的“合適的觀念”,應該來自各種科學——盡管主要地來自“人性科學”。這與自然科學有多大差別呢?無怪沃氏定位歷史學既“具有它本身的特點”,又“和自然科學或者甚至常識,并不象有時候被人想像的那么不同”。

第三,預言問題。根據(jù)沃爾什的見解,“科學知識乃是某種程度上總會有用的知識,其有用就在于它能使我們掌握現(xiàn)在或預言未來”。何以科學知識能夠預言未來?沃爾什解釋道:“科學真理的特征,則恰恰是它們的普遍性質(zhì);它能使得它們?yōu)榱祟A言的目的而被加以使用。”(第28~29頁)歷史學中不存在普遍真理,充其量是一種“高度壓縮了的提要”,前者是一個“開放類”,后者則是個“封閉類”(第33頁),因而歷史學不具有預言的功能。

然而“歷史學家……卻常常處于一種要做出預言的地位”(第34頁)。歷史學的“預言”與科學的預言果真有天淵之別嗎?批判理性主義者波普(K.R.Popper)也否認預言歷史事件的可能性。他認為,預言必須依據(jù)規(guī)律,但社會歷史的變化沒有規(guī)律,因為人們可以根據(jù)各自的自由意志任意創(chuàng)造歷史,因而也就不可能預言社會歷史的未來。K.R.Popper,ThePovertyofHistoricism,London,1984,pp.8~12.規(guī)律是如何獲知的?經(jīng)驗主義者一般認為利用歸納法,即人們對經(jīng)驗材料進行歸納而獲知規(guī)律。但是由歸納法獲知的普遍命題就是真理嗎?早在18世紀,英國哲學家休謨就對此表示懷疑,理由是從特稱命題無法推出全稱命題;過去的重復不能保證今后必然重復,等等。現(xiàn)代邏輯實證主義哲學家賴欣巴哈(H.Reichenbach)對休謨進行了反駁。他認為,休謨的錯誤是尋求知識確定性的錯誤;其實,歸納知識并非必然性知識,而只是或然的概率知識,且概率度愈高,命題成真的可能性就愈大。H.Reichenbach,TheRiseofScientificPhilosophy,UniversityofCaliforniaPress,1961,P241.可見在自然科學中,預言并非確定無誤的。反之,在歷史學中,預言也并非無中生有的。沃爾什至少承認歷史學家作預言“優(yōu)越于那些沒有歷史知識的人”(第35頁)。可見,歷史學與科學,在預言問題上,至多存在量(概率)的差異,沒有質(zhì)的區(qū)別。

最后,客觀性問題。沃爾什對“客觀性”有一種獨特的理解。他說:“自然科學中的標準思維方式,在任何特定的時期都是為人公認的,其結(jié)果便是這些科學中的論證和結(jié)論就可以要求科學界的普遍接受。在這種重要的意義上,自然科學就提供了客觀的知識。”(第96頁)而歷史學則是“出奇徹底地主觀的”。但我們?nèi)匀豢梢浴霸谝环N弱化了的或者次要的意義上”保持歷史學中的客觀性,據(jù)此沃爾什提出了前述的配景理論。

按照沃爾什的看法,“科學思維的基本原則對所有的觀察者都是一樣的,至少是在科學發(fā)展的任何給定的階段上。但是歷史學的結(jié)果,卻不能說是具有同樣的有效性”(第114頁)。顯然,沃爾什對客觀性是作共時考量的。但是我們?yōu)槭裁床荒茏鳉v時考量呢?假設將不同時期的科學理論放在同一個時期考量,在客觀性問題上,科學的情形不就如同歷史學的情形了嗎?以下科學哲學的歷史主義和新歷史主義流派的觀點為我們的這種看法提供了依據(jù)。

沃爾什的配景理論,我們可以在科學哲學的歷史主義和新歷史主義流派中找到類似的理論,如圖爾敏的自然秩序理想論、庫恩(T.Kuhn)的范式理論、拉卡托斯(I.Lakatos)的科學研究綱領(lǐng)理論、夏佩爾(D.Shapere)的信息域理論、達爾頓(L.Darden)的科學域理論、麥克斯威(N.Maxwell)的藍圖論等。我們以庫恩著名的范式理論為例,比照沃爾什的配景理論。范式,概言之即是某一科學家集團在某一專業(yè)或?qū)W科中所具有的共同信念。庫恩認為,這種信念使科學家們的研究產(chǎn)生一種“虔誠的狂熱”,想把自然界“強迫納入范式所規(guī)定的思想框框里去。”。T.S.Kuhn,TheStructureofScientificRevolutions,Chicago,1962,pp151~152.既然“范式”只是一種“信念”,只是一套可信度較高的基本觀念、理論和方法,那我們不妨把配景理論中的“立足點”或“前提假設”看作一套可信度較低的基本觀念、理論和方法。“可信度”決定“客觀性”。歷史學和自然科學中客觀性的差異,僅僅是量(可信度)的差異,并非質(zhì)的分別。

綜合以上論述,我們斷定,就真實性問題、解釋問題、預言問題、客觀性問題四個基本方面而論,歷史學與自然科學并無實質(zhì)性的差別;如果有差別,也僅僅是量的差別,而并非質(zhì)的區(qū)別。從這個意義上講,歷史學完全有資格成為自然科學意義上的科學。馬克•布洛赫說得好:“我們似乎更有理由認為,即使一門學問不具備歐幾里德式的論證或亙古不易的定律,仍無損于科學的尊嚴。我們發(fā)現(xiàn),還是將確定性和普遍性視為‘度’的問題更為妥當。我們感到?jīng)]有必要再把自然科學那里引進的一成不變的思維模式強加給每一門知識,因為即使在自然科學界,這種模式也不再通行無阻了。”馬克•布洛赫:《歷史學家的技藝》中文版,張和聲、程郁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2年版,第17頁。

三、馬克思主義觀照下的歷史哲學與科學哲學

沃爾什分析的歷史哲學所研究的歷史學認識論的基礎性問題,我們都能在科學哲學中發(fā)現(xiàn)類似的問題與之比較,結(jié)果是歷史學與自然科學并無實質(zhì)性的區(qū)別,歷史學完全稱得上是一門自然科學意義上的科學。但是這只是論證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我們說,歷史哲學和科學哲學對共同的基礎性問題的研究,都是值得進一步探討的。

第一,關(guān)于“事實”的真實性。“事實”,按通常的理解,是指獨立于研究者自身之外的東西,它與“理論”相對。理論采取的形式是判斷、命題或陳述,而事實則是據(jù)以作出陳述或判斷的材料。任何研究工作,都采取理論的形式,而其內(nèi)容一般都關(guān)涉事實。于是就出現(xiàn)了理論與事實是否相符這個基本哲學問題。符合論與融貫論各執(zhí)一詞,并且各具一定的合理性。沃爾什對兩種觀點各打五十大板,得出的“答案”是:“我們是要否認歷史學家對于過去能知道任何絕對確定的事實這一命題的,并且是站在融貫論的一邊在論證著,一切歷史論述都是相對的;然而同時我們卻又在同意符合論觀點的擁護者們,肯定在歷史學中,正如在知覺中一樣,有著一種要勾劃出來獨立的現(xiàn)實的企圖。”(第89頁)漢森則以“觀察負載理論”為由,強調(diào)觀察結(jié)果的相對性。他們的共同觀點是,“事實”都是相對的,確定的“事實”(實為“理論”)是不存在的。這是一種相對主義和唯心主義的觀點。

其實,“人的思維是否具有客觀的真理性,這并不是一個理論的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人應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維的現(xiàn)實性和力量,亦即自己思維的此岸性”;機械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事物、現(xiàn)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人的感性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觀方面去理解。所以,結(jié)果竟是這樣,和唯物主義相反,唯心主義卻發(fā)展了能動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發(fā)展了,因為唯心主義當然是不知道真正現(xiàn)實的、感性的活動本身的”馬克思:《關(guān)于費爾巴哈的提綱》,《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6頁。馬克思的這一論斷,唯物而辯證地解決了西方學者在“事實”真理性問題上的難題。

第二,關(guān)于解釋。沃爾什的“綜合”、惠威爾的“歸納”、以及圖爾敏的“建構(gòu)”的一個共同點就是認為“合適的概念”(科學理論)不是來自對事物的抽象,而是來自研究者的想象;哪一種想象“合適”,哪一種就被認為是“正確”的。惠威爾斷言:“科學的發(fā)現(xiàn)似乎在于形成若干試探性的假說,以便從中選擇正確的一種。但是合適的假說既不能通過規(guī)則來形成,更不能沒有創(chuàng)造的才能。”惠威爾:《新工具的更新》。轉(zhuǎn)引自夏基松著:《現(xiàn)代西方哲學教程新編》(上冊),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7頁。圖爾敏則將其“建構(gòu)”理論具體化為“圖象——推理法”,即由模型和數(shù)學技巧的結(jié)合而建立理論。“圖象一推理法”奠基于“大量經(jīng)驗材料”,但由此得到的科學理論卻無真假可言,只有適用不適用的問題。S.E.Toulmin,ThePhilosophyofScience:AnIntroduction,HutchinsonInc.,1953,p32.那么,理論是否就是一種碰巧“合適”的概念呢?我們認為,正確的理論是對現(xiàn)實材料的抽象,是對事物之間內(nèi)在聯(lián)系的一種系統(tǒng)概括。事物之間的“內(nèi)部關(guān)系是如此疏遠或者如此難以確定,以致我們可以忘掉這種聯(lián)系,認為這種關(guān)系并不存在”。恩格斯:《致約•布洛赫(1890年9月21—22日)》,《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77頁。而且,“材料的生命一旦觀念地反映出來,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就好象是一個先驗的結(jié)構(gòu)了”。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第二版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17頁。歷史學的解釋,是利用從事物或事件中抽象出來的正確理論去解釋歷史事件,而不是用“合適的概念”去“綜合”歷史事件。前者揭示歷史事件的本質(zhì),后者只是一種表象。

沃爾什的“綜合”理論,還需要“人性科學”之類的科學提供“普遍真理”。但是人性的概念,“卻是以最顯著的方式在隨著每個時代而變化的”。如何把握?沃爾什的答案是:這一事實并沒有否證,“人性中有著某種守恒的東西,而且因此有關(guān)人性的科學就是可能的”(第63~64頁)。可見沃爾什所需要的,乃是一種抽象的、永恒的人性。沃氏不知,“人的本質(zhì)并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xiàn)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馬克思:《關(guān)于費爾巴哈的提綱》,《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8頁。其中,經(jīng)濟關(guān)系對人性具有決定性的作用。我們認為,對人性應作歷史的、具體的分析,而不是僅僅尋求“某種守恒的東西”。沃爾什的“人性論”只能提供唯心的歷史解釋;唯物史觀提供的是科學的歷史解釋。

第三,關(guān)于預言。沃爾什確信歷史學不能象科學那樣進行預言,因為科學真理是普遍真理,是一個“開放類”,而歷史學不存在這樣的普遍真理。科學真理果真是因為它的“開放”性才具有預言的功能嗎?我們來考察科學哲學中的“歸納之謎”。美國科學哲學家古德曼(N.Goodman)針對上述賴欣巴哈概率的歸納理論提出過一個“新歸納之謎”(“藍綠悖論”)。這個悖論實際是一個世紀前英國哲學家穆勒(J.S.Mill.)“歸納之迷”的翻版。穆勒在研究歸納法時舉了一個例子:一個化學家可以僅據(jù)一個事例就得出存在一種新物質(zhì)的普遍結(jié)論;而有史以來的大量觀察卻沒有證明“一切烏鴉都是黑的”這個命題。J.S.Mill,ASystemofLogic,London,1911,Vol.1,p508.這就是說,有時一個例子足以支持一個歸納;有時千百個例子也無法證明一個普遍命題。“一切烏鴉都是黑的”是個普遍命題,屬于“開放類”,但我們卻不敢據(jù)此武斷地預言不會發(fā)現(xiàn)白烏鴉或紅烏鴉。可見普遍命題的預言功能不在于其屬于“開放類”還是“封閉類”。按照我們的看法,普遍命題如果反映了事物的本質(zhì)聯(lián)系,就具有預言功能,反之則否。如果找到了烏鴉的細胞內(nèi)存在著它必然為黑的遺傳基因,那么我們就證明了“一切烏鴉都是黑的”這個普遍命題,也就可以據(jù)此預言了。歷史學的普遍命題(沃氏所謂“壓縮了的提要”),如果反映事物的本質(zhì)聯(lián)系,那就與科學命題一樣,具有預言功能。

波普爾從另一個方面否認歷史學具有預言功能:人有自由意志。的確,“在社會歷史領(lǐng)域內(nèi)進行活動的,全是具有意識的、經(jīng)過思慮或憑激情行動的、追求某種目的的人;任何事情的發(fā)生都不是沒有自覺的意圖,沒有預期的目的的”。恩格斯:《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jié)》。《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43頁。這樣,“似乎人們的觀念和看法創(chuàng)造他們的生活條件,而不是相反”,但是,“這種看法正被以往的全部歷史所推翻,在歷史上,結(jié)果總是與愿望不同的,而在進一步的發(fā)展進程中,甚至大多數(shù)是相反的”。恩格斯:《〈反杜林論〉的準備材料》。《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671頁。自由意志之無法如愿,顯示了社會歷史的復雜性,但并沒有證明社會歷史的無規(guī)律性。事實是,我們不僅發(fā)現(xiàn)了某些歷史規(guī)律(如歷史唯物主義),而且正在自覺地將它們應用于我們的社會歷史實踐。這是歷史學預言功能的明證。

第四,關(guān)于客觀性。沃爾什將“客觀性”定義為“為人公認”、“普遍接受”,這與通常意義上的“客觀性”是迥然不同的。按照一般的理解,“客觀”或指人的意識以外的物質(zhì)世界;或指不帶個人偏見,按物質(zhì)的本來面目去說明或認識。質(zhì)言之,“客觀”總是與外界事物相聯(lián)系的。但是沃爾什的“客觀”,似乎可以理解為一種態(tài)度,即“公正無私”。沃爾什意識到這種區(qū)別,但他堅持認為自然科學的客觀性與其說“所關(guān)切的乃是獨立的客體(物理世界)”,不如說是“發(fā)展出了一套標準的思維方式”(第95頁)。沃爾什沒有意識到,當他這樣評價自然科學的客觀性的時候,他實際上已然將客觀性與外界事物聯(lián)系起來了:自然科學家服從“標準的思維方式”,基礎是“獨立的客體”。

否定了沃爾什意義的“客觀性”,恢復了“客觀性”的本義,在歷史學和自然科學中是否就不存在客觀性了呢?沃爾什的配景理論和庫恩的范式理論等所提供的回答是肯定的。就歷史學而論,客觀性“要以訴之于獨立的事實來超越前面的配景理論的說法而前進,就是不可能的事”(第117)。就自然科學而論,范式并不是科學家們共同認識客觀世界的結(jié)果,即它并不是認識論意義上的知識體系,而僅是科學家集團的共同信念。18T.S.Kuhn,TheStructureofScientificRevolutions,Chicago,1962,p175.波普爾則一面確信“雖然我們不知道距離真理有多遠,但是我們能愈來愈逼近真理”;一面表示“我們的理智不是從自然界引出規(guī)律,而是試探著——以不同程度的成功——把理智所自由發(fā)明的規(guī)律強加于自然界”。K.R.Popper,ConjecturesandRefutations:TheGrowthofScientificKnowledge,NewYork,1963,pp191,231.我們認為,這樣的看法是不符合實際的。世界是普遍聯(lián)系、相互制約的統(tǒng)一整體,由此構(gòu)成了事物在某些方面、某些領(lǐng)域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這種客觀的結(jié)構(gòu)反映在人的認識中,在方法上,就形成知識的或理論的框架。科學的范式是客觀實在的普遍聯(lián)系的反映。當然它也含有一定的想象的成份,這是人的認識的能動性的表現(xiàn)。我們研究歷史和自然,應該堅持邏輯方式與歷史方式的統(tǒng)一。“我們的主觀的思維和客觀的世界服從于同樣的規(guī)律,因而兩者在自己的結(jié)果中不能互相矛盾,而必須彼此一致,這個事實絕對地統(tǒng)治著我們的整個理論思維。它是我們的理論思維的不自覺的和無條件的前提”。恩格斯:《自然辯證法》,《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64頁。

通過對沃爾什分析的歷史哲學和現(xiàn)代科學哲學的比較,通過對這兩門科學(學科)共同關(guān)注的基礎性問題的探討,我們的結(jié)論是:歷史學不僅是一門科學,而且就是一門自然科學意義上的科學——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歷史學可以盲目照搬自然科學理論。歷史學的“事實”,是對人類歷史事實的能動認識;歷史學的解釋,是對歷史事件內(nèi)在聯(lián)系的局部概括;歷史學的預言,基于對歷史事件本質(zhì)聯(lián)系的把握;歷史學的客觀性,基于對社會歷史及其規(guī)律的能動反映。歷史學的這四大基礎性問題,歸根結(jié)底是歷史學與客觀歷史的關(guān)系問題。它們從不同側(cè)面證實:歷史學是客觀歷史的反映,是對客觀歷史的科學研究,從而歷史學就是一門科學。

歷史學是科學,并不意味著迄今為止我們的歷史學實踐都是科學研究。要使歷史學達到自然科學那樣的“精確性”,我們尚需付出巨大努力。但是我們堅信:“自然科學往后將包括人的科學,正象關(guān)于人的科學包括自然科學一樣:這將是一門科學”。[注:馬克思:《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二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2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