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社會近代化趨勢研究論文

時間:2022-11-08 05: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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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社會近代化趨勢研究論文

近代化是近年來國內學術界廣泛關注的重要課題。應該說,從近代化的角度研究明清時期的中國社會發(fā)展,突破了以前單純通過資本主義萌芽論證明清社會變遷的簡單模式,使人們從一個相對寬廣的視野,研究中國傳統(tǒng)社會結構,回答中國社會是否發(fā)展,或在多大程度上向前發(fā)展的問題。近代化研究,深化了人們對社會形態(tài)問題的認識,起到了推動思想解放,促進學術發(fā)展的作用。然而,無論是在國際學術界,還是在國內學術界,近代化與其說是一種理論,毋寧說是一種視角,是一種思路。迄今為止,我們還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真正適合中國歷史發(fā)展實際的近代化學術構架。理論的貧乏,必然限制研究的深入,必然加重人們對中國歷史發(fā)展道路問題認識的歧異。本文主要考察清前期社會轉型問題,但在進入正文以前,有必要先對近代化問題作一點理論說明。

一、近代化的核心是資本主義化

在考察明清社會發(fā)展時,學術界存在著這樣一種比較矛盾的現(xiàn)象:一些學者一方面試圖證明中國傳統(tǒng)社會具有走向近代的內在動力,試圖證明中國在晚明(有的甚至認為更早)就已經開始了近代化過程,但另一方面卻否定資本主義因素的存在和發(fā)展,甚至將當年對資本主義萌芽的研究視為教條主義指導下的錯誤產物,視為應該拋棄的“錯誤命題”。這就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什么是近代化?

我不想在這里對“近代化”作辭源考證,但有必要指出這樣一個事實:當今學術界通常所謂的“近代”,就其本意,指的是16世紀以來主要是在西方世界出現(xiàn)的所謂社會變革浪潮,這種社會變革浪潮,其核心內容只有一個,那就是資本主義化,也就是用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代替?zhèn)鹘y(tǒng)的(也可以說是封建的)生產方式,用資本主義的新文化代替?zhèn)鹘y(tǒng)的舊文化,用資本主義的新制度代替落后的舊制度。有的學者提出:資本主義化不等于近代化。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確實,近代化較資本主義化具有更加廣泛的社會內涵,資本主義也不是通向近代的惟一橋梁,資本主義階段也并非不可超越,但下面兩個事實是我們應該高度重視的:第一,作為通常意義上的封建社會自然發(fā)展的替代物,資本主義是惟一的選擇。迄今為止,史學家還沒有發(fā)現(xiàn),在社會自然演變的條件下,除資本主義外,封建社會(或傳統(tǒng)社會、中世紀)有任何別的可能的發(fā)展方向;第二,在20世紀以前,資本主義化一直是推動人類社會從傳統(tǒng)向近代轉變最重要的動力。近代化的許多重要成果和基本原則(如啟蒙思想,市場理論,近代科學的興起與傳播,等等),都是在資本主義發(fā)生、發(fā)展過程中逐漸形成并得到完善的。脫離資本主義談論近代化,正如離開市場談論商品一樣,在理論上是不可思議的,在實踐上是行不通的,對中國傳統(tǒng)社會轉型問題的研究也是如此。

如果我們承認近代化的核心是資本主義化,承認沒有資本主義就不可能有什么近代化,那么,我們就不能簡單否定當年學術界對資本主義萌芽的討論,就不會將對資本主義萌芽的研究與對近代化的研究對立起來。應該承認,目前學術界對商品經濟、城鎮(zhèn)發(fā)展、區(qū)域經濟、社會結構等問題的探討,在相當程度上是建筑于當年對資本主義萌芽研究的學術基礎之上的,研究中國資本主義的發(fā)生與發(fā)展,理所當然地應該是研究中國近代化歷史的核心內容。

歷史上完全意義上的近代化,雖然以資本主義興起與發(fā)展為核心,但畢竟具有更加廣泛的社會含義。衡量一個社會是否在向近代邁進,應該確定一些起碼的標準。采用不同的標準衡量中國社會發(fā)展,也許是長期以來學術界對同一問題得出不同結論最重要的原因。我認為,所謂近代化至少應該包括下面三個方面的內容:以服務市場和自由雇工為主要特征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興起與發(fā)展;傳統(tǒng)人身依附關系的逐漸解體,個人自由的擴大,政府對社會管理的制度化和規(guī)范化;與上述變化相適應的帶近代意義的社會觀念的出現(xiàn)與傳播。

在具體歷史研究中,關于近代化問題最主要的切入點有兩個:一是從生產方式的角度,其基本點是生產力的發(fā)展水平;二是從上層建筑的角度,其中心內容是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tài)問題。前者是基礎的,它能揭示出某種社會形態(tài)形成與發(fā)展的根本動因。后者是至關重要的,它能從社會控制、價值觀念的角度,從思想流變的角度,回答社會發(fā)展速度問題,回答變革方式與變革道路問題。只有將這兩個方面的研究成果充分匯合,融會貫通,我們才有可能對一個時代的發(fā)展水平做出大體準確的判斷。

從歷史研究的角度看,我們對清代社會發(fā)展狀況的認識,目前還有較大的探討余地,其突出表現(xiàn)是我們對意識形態(tài),特別是社會觀念領域的研究重視不夠。不充分吸收對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研究成果(如思想史的成果、學術史的成果、觀念史的成果),我們對某些問題的解釋就會顯得僵化和機械,甚至出現(xiàn)將社會發(fā)展簡單化為經濟發(fā)展,將資本主義簡單化為市場經濟的片面傾向。比較典型的如對資本主義萌芽問題的認識,我們以前往往將它作為一個單純的經濟史問題,過多地將精力用于對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研究,而忽視了這樣一個基本事實:資本主義,不但是一種經濟現(xiàn)象,而且也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和文化現(xiàn)象。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共生的必然是資本主義的觀念,是資本主義的精神。而新的生產方式的孕育,也需要一個合適的文化土壤,需要以社會觀念的某種變革為前提。不重視對與資本主義萌芽密切相關的文化問題的研究,我們對它的認識,就不可能完整和準確。事實上,即使進行純粹的經濟史研究,也應當充分注意人的觀念問題。人是社會生產中最活躍的因素,人的社會觀念直接影響著他的全部經濟活動。觀念應該成為而且也是我們認識一個時代最主要的窗口之一。對明清史研究者來說,要做到這一點,是有條件的。

在對近代化的基本概念略作辨析以后,筆者將對清前期中國社會發(fā)展狀況作粗略考察。我認為,在這兩百年中,中國社會在晚明時期近代化因素大量滋生的基礎上,出現(xiàn)了明顯的從傳統(tǒng)向近代的轉型趨勢,這種趨勢在政治領域、經濟領域和社會觀念領域,都有十分明顯的體現(xiàn)。

二、對基層社會政治控制的松弛化

研究中國傳統(tǒng)社會,必須高度重視政治問題,原因很簡單,中國傳統(tǒng)社會實行的是一種以皇權為核心的高度中央集權的專制政治,政府不但是調節(jié)社會各階層利益分配關系的權威工具,而且還直接干預著社會各階層的構成和流動,影響著一個時代的生活方式和道德風尚。

清前期中國政治的演變具有兩個顯著趨勢:其一是政治權力的集中化趨勢,其突出表現(xiàn)是中央對地方的控制,皇帝對官僚機構的控制逐漸嚴密,到雍乾時期形成了空前嚴厲的極端君主專制局面。其二是政府對基層社會控制的松弛化趨勢。這一趨勢在清代十分明顯,然而,迄今為止,尚未引起學術界的應有重視。

清前期政府對基層社會控制的放松,從清初即已開始,到雍乾時期更加顯著,其突出表現(xiàn)是歷史遺留下來的許多弊政,在這個時期逐漸獲得革除。像雍正朝除豁賤民政策,就使大批世代遭受奴役、地位低賤的底層民眾獲得解脫。阮葵生《茶余客話》卷二《樂戶惰民丐戶之世襲》記載說:雍正元年,御史年熙奏:“山西兩省樂戶另編籍貫,世世子孫勒令為娼,紳衿地棍呼召即來侑酒。間有一二知恥者,必不相容。查其祖先,原是清白之臣。因明永樂起兵不從,遂將子女編入教坊,乞賜削除。”奉旨:“此奏甚善,交部議行。并查各省似此者,概令改業(yè)。”嗣此御史噶某奏除紹興惰民,蘇撫尹繼善奏除常熟昭文丐戶。

事實上,當時被除賤為良的遠不止此。像雍正五年(1727年)安徽寧國府的“世仆”、徽州府的“伴當”被開豁為良,七年雍正帝又親自下令改善廣東疍戶處境,宣布疍戶“本屬良民,無可輕賤擯棄之處”,不可因地方積習“強為區(qū)別,而使之飄蕩靡寧”。下令準許疍戶登岸居住,“與齊民一同編列保甲”,“勢豪土棍不得借端欺凌驅逐”。盡管清廷的開豁政策不是十分徹底,但畢竟使持續(xù)數(shù)百年的丐戶、樂戶、疍戶、伴當、世仆之處境獲得了改善,其中不少人成為編戶齊民,獲得了人身自由。自由民的增加,必然導致社會活力的加強,這顯然是一個巨大歷史的進步。

18世紀人頭稅在事實上的廢除,各種徭役的減少,都在不同程度上體現(xiàn)了社會管理方式的革新,以及百姓生活環(huán)境的改善。

遷徙自由是最基本的人身自由之一。在清前期,普通百姓的遷徙權獲得明顯擴大。中國歷代統(tǒng)治者為了強化政治控制,往往采取措施,限制百姓的自由遷徙,明代甚至因此引發(fā)劇烈的社會動蕩。清代,這一傳統(tǒng)被打破了。盡管在制度上清廷仍對百姓的遷徙做出限制,但大多未能得到執(zhí)行。例如,清廷表面上嚴禁百姓移居蒙古,但實際上并未嚴格執(zhí)行,僅乾隆前期,古北口外,“內地民人前往耕種者”,就“不下數(shù)十萬戶”,原因很簡單:蒙古已經成為吸引內地過剩人口的重要場所,“今日戶口日增,而各省田土如此,不能增益”,政府便不得不“思所以流通,以養(yǎng)無籍貧民”。甚至對歷來實行封禁政策的東北地區(qū),清廷在乾隆后期也改變政策,允許百姓自由出入。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乾隆帝降旨:“盛京等處雖號旗民雜處,而地廣土肥,貧民攜眷出口者,自可籍資口食,即人數(shù)較多,斷不至滋生事端,又何必查驗禁止耶?”百姓遷徙自由的擴大,在客觀上產生了兩個重要后果:一是大量無地少地民眾遷往邊疆地區(qū),促進了邊疆開發(fā),邊疆地區(qū)農業(yè)獲得發(fā)展,工商業(yè)、教育事業(yè)取得明顯進步,經濟、文化、社會景觀和內地出現(xiàn)明顯的一體化趨勢;二是大量人口流往城鎮(zhèn)地區(qū),特別是中心城鎮(zhèn)地區(qū),使清朝非農業(yè)人口急劇增加,工商業(yè)因此獲得大批廉價勞動力,商品(包括農產品)的消費市場進一步擴大,社會經濟結構轉型的條件日趨成熟。

清廷對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并不進行嚴格干預。盡管清朝統(tǒng)治者重視教化的推行,強調“至治之世,不以法令為亟,而以教化為先“。但需要研究者注意的是,教化的主要內容是強化對知識界的思想控制,這在執(zhí)行中具有很強的針對性和政策性,不能簡單地以文化專制主義或文字獄一言以蔽之。總的說來,清廷對民間社會生活的控制是比較寬松的,只要不公然反抗朝廷統(tǒng)治,一般不進行太多的干預。像乾隆時御史胡定曾奏請查禁《水滸傳》,為清廷采納,但”外間概不遵奉“,”雖公卿大臣家,案上翻閱,席前唱演如故也“。而地方官”所稱于每月朔望宣講《圣諭廣訓》,亦竟屬托諸空言,以致愚民全無儆戒,重罹法網(wǎng)“。安靜自然一直是清廷十分推崇的為政之道,其核心內容就是政府不能過多干預百姓生活。康熙時李光地曾說:“文案紛冗,生出許多事端,而害總歸于民,倒不如且聽其自然。”康熙帝反復強調:“茍于地繳?雖清亦屬無益。”并稱:“朕嘗訪問民間,據(jù)稱貪官亦無殺民取財之理。或官清廉,一味生事,更病于民。”正是從安靜自然的立場出發(fā),清朝對服飾僭越、生活奢靡等現(xiàn)象,均未采取強有力的整飭措施。康熙帝說:“朕意以為俗尚不能驟更,當潛移而默導之”,又說:“天下事有言之可聽而行之不便者,此類(指嚴禁服色)是也”。雍正帝也強調“法令者,必其能禁而后禁之,明知法不能勝而禁之,則法必不行”。嘗說:“奢侈之弊,朕亦稔知。但陋習因循,一旦遽然禁止,若立法嚴峻,有犯無宥,不能使之永遠遵奉。揆之于理,移風易俗,究以從容不迫為貴。”福格說:“禁止服色,辨其等威可耳。若使富人悉服布素,必致令有不行,令既不行,又難治以峻法,枉事更張,毫無利益。如其果行,則商賈不通,更失中華文物之盛,徒使慳吝富兒逐其鄙陋之欲矣。”這種順其自然的為政思想,就使普通百姓在較長時間里享有比較寬松的生活環(huán)境。當然,這個時期也有一些官員(特別是一些理學官僚),從教化的立場出發(fā),試圖整飭風俗,但一般都難以長久維持。像雍正時,著名理學家朱軾任浙江巡撫,“嚴禁燈棚、水嬉、婦女入寺燒香、游山、聽戲諸事”,結果頗遭百姓反感,“小民肩背資生,如賣漿市餅之流,馳擔閉門,默然不得意”。及李衛(wèi)為總督,一切又恢復如舊,“一切聽從民便,細民益頌禱焉”。政府對社會干預面的縮小,為清代生活方式和社會觀念的變革提供了良好的政策環(huán)境。

還需指出的是,清廷對社會經濟的控制,主要不是依靠政府強制,而是通過經濟手段。例如,為了調整社會財富分配狀況,改善下層民眾生活,清廷曾有意識地興辦公共工程,甚至采取措施,鼓勵商人大興土木,使“本地工匠貧民,得資力作,以沾微潤,所謂分有余以補不足”。至于對物價的調節(jié),更多的是通過市場進行。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兩江總督尹繼善所進《請禁采買短價疏》,即充分顯示了清朝通過市場調節(jié)處理糧食庫存問題的水平。清朝糧食儲存,素有存七糶三之例。即每年青黃不接時,政府開倉售糧,平抑糧價,防止糧價飛漲影響城鎮(zhèn)居民生活。在秋成時,收購糧食,充實倉儲,防止物價暴跌,谷賤傷農。應該說,這是一種合理的政府行為。尹繼善在疏中針對這一政策在執(zhí)行中產生的弊端,即青黃不接時,各地紛紛糶三,秋成時,又紛紛購買,反而導致物價波動,“致妨民食”,提出應采取措施,完善這一體制,進一步根據(jù)市場供需狀況和物價情況來決定政府行為。尹繼善建議:“嗣后各省州縣凡存?zhèn)}米谷,除實遇歉收之年,米價過昂,非糶三可濟民食者,不妨額外多糶,準其據(jù)實具詳酌量辦理,其尋常歲稔價平之年,不必拘定糶三之例,或可竟全數(shù)停糶,或止須酌糶十之一二。總看各處情形,臨時酌辦。庶春間少賣一石,則倉內多一石之積貯。秋成少買一石,則民間多一石之米谷,似于民食倉庾兩有裨益。”尹繼善這道奏疏誠然反映了清朝政府對民生問題的高度重視,但更重要的是,他說明政府在處理經濟問題上,無論是涉及官府,還是涉及民間,都主要依靠市場調節(jié),而不是簡單地依靠行政命令。政府重視市場調節(jié)的作用,意味著民眾在經濟問題上,有了更多的自由,其經濟利益也能獲得更多的保障。

三、商品經濟的發(fā)展與資本主義萌芽

不管研究者如何評價清前期歷史地位,但這樣一個基本事實恐怕是無法否認的,那就是清前期中國的商品經濟發(fā)展到了一個新的水平。從理論上講,考察一個社會是否具有步入近代的條件,商品經濟是最重要的標準之一。商品經濟不等于資本主義,但商品經濟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必然產生資本主義,而資本主義也只能產生于商品經濟之中,這卻是鐵定的歷史事實。清前期是中國商品經濟高度繁榮發(fā)達的時期,特別是東南地區(qū),城市化過程已經十分明顯,對此,學術界已有充分論述,本文不作贅述,這里僅根據(jù)李燧《晉游日記》所載乾隆后期山西情況,補充幾個資料。清代山西金融業(yè)發(fā)達,除了眾所周知的票號外,還有所謂“賬局”,這是少為人知的一種金融組織。其服務對象主要是候選官員。《晉游日記》卷三載:汾(州)、平(陽)兩郡,多以貿易為生。利之十倍者,無如放官債。富人攜貲入都,開設賬局。遇選人借債者,必先講扣頭。如九扣,則名一千,實九百也。以缺之遠近,定扣之多少,自八九至四五不等,甚至有倒二八扣者。扣之外,復加月利三分。以母權子,三月后則子又生子矣。滾滾疊算,以數(shù)百金,未幾而積至盈萬。賬局的開設,已經影響到了京城的社會生活。李燧記載說:“京師游手之徒,代偵某官選某缺,需借債若干,作合事成,于中分余潤焉,曰拉”典當業(yè)也很發(fā)達:“江以南皆徽人,曰徽商;江以北皆晉人,曰晉商。吾輩八口嗷嗷,點金乏術,不得不傾箱倒篋,盡付質庫。伊乘其窘迫也,而魚肉之。物價值十者,給二焉。其書券也,金必曰淡,珠必曰米,裘必曰蛀,衣必曰破。惡其物,所以賤其值也。金珠三年,衣裘二年不贖,則物非己有矣。贖物加利三分,錙珠必較。”根據(jù)李燧的觀察,城鎮(zhèn)化趨勢在位處內地的山西已經顯露出來。像榆次縣的什貼,本系偏僻之地,乾隆時居然“人煙稠密,為一巨鎮(zhèn)”。至于絳州,“城臨(汾)河,舟楫可達于黃。市塵輻湊,商賈云集。州人以華靡相尚,士女竟衣綺羅,山右以小蘇州呼之”。社會生產的區(qū)域性分工也已出現(xiàn)。像“澤州與潞安,俱上黨地,聯(lián)界中州,一切食物,俱取給于清華鎮(zhèn),故山右人有終身不識蟹者,而澤州得食蟹。城中花木蕃甚,木瓜橘柚,皆結實累累,文風亦勝于他郡。”上面所用的資料只是李燧個人觀察結果,視野十分有限,但據(jù)此我們仍然可以看出當時的山西社會是頗有活力的,如果將這些材料和山西著名的票號業(yè)、鹽業(yè)、藥材業(yè)等結合起來,與平遙等地城市發(fā)展聯(lián)系起來,我們就不能簡單地以“靜止”二字概括山西社會。山西在乾隆朝算不上是發(fā)達地區(qū),也不具有典型性。能真正反映清前期中國社會商業(yè)化和城鎮(zhèn)化水平的是江南市鎮(zhèn),以及廣州、臨清、漢口等工商業(yè)中心,大商人及商幫的出現(xiàn)(像“江浙殷富至多,擁巨萬及一二十萬者更仆難數(shù),且有不為人所知者,惟至百萬則始播于人口”),正在形成的區(qū)域性經濟分工(如“江浙糧米,歷來仰給于湖廣,湖廣又仰給于四川”,“棉花產自豫省,而商賈販于江南”等),而這是商品經濟發(fā)展的必然結果。在清前期商業(yè)化和城鎮(zhèn)化過程中,資本主義萌芽顯然已經存在,而且獲得發(fā)展。在我看來,研究中國傳統(tǒng)社會是否存在資本主義萌芽,不是缺乏資料的問題,而是如何分析資料的問題。資本主義萌芽,不等于完全意義上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保留一些,甚至保留較多的封建殘余是正常的,它只要具備兩個基本條件即可:其一,生產出來的主要是服務市場的商品,而不是別的東西;其二,生產過程主要由自由雇工完成,而不是主要由家庭成員或其他非自由的勞動力完成。至于生產規(guī)模,倒不必過分苛求,也沒有必要過分強調資本主義萌芽的延續(xù)性,或商業(yè)資本向產業(yè)資本轉移的比重。因為萌芽,畢竟不等于完全意義上的資本主義手工工場,也不等于要立即建立穩(wěn)定的資本主義經濟體系。雍正八年(1730年),浙江總督李衛(wèi)的一道奏折所描述的生產方式,應該說具有典型的資本主義性質。李衛(wèi)說:蘇郡五方雜處,百貨聚匯,為商賈通販要津。其中各青藍布匹,俱于此地兌買。染色之后,必用大石腳揣砑光。即有一種之人,名曰包頭,置備菱角樣式巨石、木滾、家伙、房屋,招集踹匠居住,墊發(fā)柴米銀錢,向客店領布發(fā)碾,每匹工價銀一分一厘三毛,皆系各匠所得,按名逐月給包頭銀三錢六分,以償房租家伙之費。習此業(yè)者,非精壯而強有力不能,皆江南江北各縣之人,遞相傳授,牽引而來,率多單身。

這條材料透露出來的信息是,布商提供布匹和工資,包頭提供設備,招集、管理工人,工人通過勞動,計件獲取報酬,而生產的產品,則供應市場。就其生產組織形式,和16世紀一些英國人所描繪的資本主義手工工場是十分相似的。

類似的資本主義性質的生產方式,在清前期并不少見,“富者出資本以圖利,貧者賴俑工以度日,惟利是圖,不敢擾民滋事“,是當時比較常見的生產組織形式,而雇工在身份上,對雇主并不存在嚴重的人身依附,所謂“平日共坐共食,彼此平等相稱,不為使喚服役,素無主仆名分”。事實上,乾隆時期,隨著商品經濟的發(fā)達,社會財富的積累,中國資本主義萌芽較明代有了新的發(fā)展。尚鉞說:“商品經濟和社會分工,在乾嘉時代較之明末,從經濟觀點看,已是資本主義的所謂原始積累時期。”鄧拓認為:“從明朝萬歷年間到清朝乾隆年間,約當公元16世紀80年代到18世紀90年代,是中國資本主義因素的萌芽時期。”過了乾隆年間,在經濟發(fā)達的地區(qū),資本主義因素就從萌芽的時期進入成長的時期了。在這一時期,“資本的原始積累過程仍在繼續(xù)發(fā)展,工場手工業(yè)制度和農業(yè)商品化的過程也還表現(xiàn)了某些質量上的新變化,如果歷史條件繼續(xù)便利于中國資本主義因素的成長,那么,中國完全有可能獨立發(fā)展成為資本主義社會”。如果我們不是將資本主義生產看得高不可攀的話,那應該承認,他們的結論是有一定道理的。

需要研究者高度重視的是,商品經濟和資本主義因素的增加,為清前期中國社會生活注入了新的活力。這至少通過兩個方面表現(xiàn)出來:一是加速了生活方式的變化,所謂“朝局士風為之大變”,“國初諸老剛正謹厚之風,至是乃如缺文乘馬”。洪亮吉將這種轉變概括為“嗜欲益開,形質益脆,知巧益出,性情益漓”。“嗜欲益開”是新的社會風尚的核心內容,而這與當時東南商人,尤其是鹽商的倡導密不可分,即所謂“奢靡風習創(chuàng)于鹽商,而操它業(yè)以致富者群慕效之”。二是商人和作為四民之首的士人階層之間的聯(lián)系更加緊密。清代,士商之間并不存在嚴格的社會界限,二者間的流動是經常性的。沈垚所說“古者四民分,后世四民不分。古者士之子恒為士,后世商之子方能為士”,即是這種社會現(xiàn)實的集中體現(xiàn)。清前期不少重要知識精英都有從商的社會背景,許多重要的學術活動直接得到了商人的資助,像鹽商馬曰琯與士林名流廣相交接,曾資助過全祖望、厲鶚等著名學者,故其卒后,袁枚吊詩有“橫陳圖史常千架,供養(yǎng)文人過一生”之句。乾嘉漢學的兩個關鍵人物江永和戴震,其學術活動都獲得了歙縣鹽商汪梧鳳的資助,而汪梧鳳本身也是一位虔誠的學問家。人是環(huán)境的產物。知識界和商界聯(lián)系的加強,不可能不對社會觀念形態(tài)產生影響,筆者稍后將作分析的清前期社會觀念的多元化趨勢,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社會經濟變遷的重要產物。嘉慶時,惲敬作《三代因格論》,他感嘆說:“古者商賈不得乘車馬,衣錦綺,人恥逐末,為之者少,故利豐。后世一切儕之士人,人不恥逐末,為之者眾,故利減。”其言即生動反映了乾嘉社會對商人、商業(yè)看法之改變。因此,說清前期商業(yè)和資本主義萌芽,不但在晚明基礎上有了發(fā)展,而且產生了新的重要的社會影響,是不過分的。

四、反傳統(tǒng)觀念的興起與傳播

在任何時候,社會進步都必須通過觀念進步體現(xiàn)出來。衡量傳統(tǒng)社會是否在向近代轉變,其最重要的指標之一,就是看該社會的成員在多大程度上沖破了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在清前期近兩百年的歷史中,中國文化完成了一場意義深遠的歷史性變革,這就是結束了宋明理學在知識界的獨尊地位,知識階層的社會觀念出現(xiàn)了明顯的多元化趨勢:反對傳統(tǒng)禮教束縛,主張人性自由;反對學術壟斷,主張獨立思考;反對極端君主專制,主張“公天下”,成為清前期反傳統(tǒng)觀念的重要特色。這一變革肇始于清初,完成于18世紀,在客觀上為19世紀中葉以后中國近代化的全面啟動奠定了原始的,但卻是必不可少的文化基礎。

宋明以降,程朱理學一直是居于正統(tǒng)地位的主導意識形態(tài),經理學家們片面宣傳的綱常倫理、道德說教,成為壟斷真理,限制思想自由的精神枷鎖,即“捆縛聰明才智之人,一遵其說,不讀他書”,以致文人學士,成為“宋儒之應聲蟲”。沖破理學說教之束縛,就成為清前期社會觀念走向多元、邁向近代的基本前提。

清前期知識界對理學的批判經歷了兩個階段,順康時期主要是批判陸王心學,與此同時,正統(tǒng)的程朱理學經歷了一個短暫的復興過程。降至雍乾之時,隨著漢學的興起,反傳統(tǒng)思想家們將批判的矛頭直指正統(tǒng)的程朱學術,不但否定其天理的合理性,而且以實證的方法,對理學家所宣傳的儒家經典提出懷疑和批判,從而導致了理學的全面沒落。此后,理學在士林隊伍中的影響急劇削弱,即所謂“近今之士,競尊漢儒之學,排擊宋儒,幾乎南北皆是矣”。人們追尋“圣道”,研習學問的途徑隨之發(fā)生了變化。孫星衍說:“今儒家欲知圣道,上則考之周公、孔子著述之書,次則漢儒傳經之學,又次則為唐人疏釋,最下則宋人語錄及后世應舉之文。”排宋風氣甚至影響到了帝王教育活動。乾隆皇帝感嘆說:“兩年來,諸臣條舉經史,各就所見為說,而未有將宋儒性理諸書切實敷陳,與儒先相表里者。蓋近來留意詞章之學者尚不乏人,而究心理學者蓋鮮。”可以說,持續(xù)數(shù)百年的理學的真正衰落是從18世紀開始的,而在此之后,理學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復興之勢,甚至像清初那種短暫的繁榮景象也一去不返。

否定理學存天理、滅人欲的道德說教,主張人性自由,是清前期倫理觀念變革的核心內容。漢學大師戴震憤怒譴責理學“以理殺人”,他指出:合理的學術,合理的社會,合理的政治,有一個基本原則,那就是尊重人的欲望,想方設法滿足人的欲望,故他提出了以“遂欲”、“達情”為核心的倫理主張:“天下之事,使欲之得遂,情之得達,斯已矣。”清前期最杰出的反傳統(tǒng)思想家是袁枚。袁枚思想最核心的內容就是反對禮教束縛,主張人性自由。在袁枚看來,情是人的天性,是自然而且必然的存在,脫離人情談性,脫離人情談理,都違背了圣賢學問的本意。值得重視的是,袁枚對情、對欲的重視,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針對性。他努力將自己的學術思想和清朝統(tǒng)治實際結合起來,從尊重人情的角度出發(fā),袁枚認為朝廷用人行政,均應以適情、達情為準則,而不可悖乎人情。在《小倉山房文集》卷二二《清說》一文中,袁枚明確提出,治理國家,必須以尊重人之情欲為基礎。他說:“且天下之所以叢叢然望治于圣人,圣人之所以殷殷然治天下者,何哉?無他,情欲而已矣。老者思安,少者思懷,人之情也”;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者,圣人也。“好貨”“好色”人之欲也,而使之有“積倉”、“有裹糧”,“無怨”、“無曠”者,圣人也。使眾人無情欲,則人類久絕而天下不必治;使圣人無情欲,則漠不相關,而亦不肯治天下。

戴震、袁枚的反禮教思想,在清前期知識界并不孤立,“人心不可強抑,王道必本乎人情”,已經成為不少學者的共識。在主張獨立思考過程中,清朝知識界形成了一股疑經之風,即對儒家經典提出大膽質疑甚至批判,從而推動了社會思想的進一步解放。袁枚明確指出:學者絕不應當以迷信的態(tài)度對待儒家經典,而應相信疑經非圣人所禁。從治學“求其是”的立場出發(fā),袁枚認為三代以上無經字,更無六經名目,即“向來原有此書,但名《詩》、《書》、《周易》,不名經字”。

經既為史,當然可以懷疑,可以批判,故他主張對所謂的儒家經典采取“存疑多,存信少”的態(tài)度,并對《春秋》、《尚書》、《三禮》、《論語》、《孟子》等多部儒家經典提出尖銳質疑。乾嘉時期疑古學者崔述主張治學“但論是非”,大膽求信,他所懷疑的經典范圍較袁枚更加廣泛,對后世學術發(fā)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疑經絕非簡單的學術活動,它具有十分重要的社會現(xiàn)實意義。正是被袁枚、崔述等人所懷疑的那些真?zhèn)位祀s、魚目混珠的儒家經典,奠定了秦漢以降兩千年政治、社會的思想基礎,一旦將這些經典中''''偽''''的部分去掉,封建政治、封建倫理道德體系中很大一部分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這就必然推動學者對傳統(tǒng)社會的合理性提出懷疑和批判。正因為如此,袁枚、崔述在自己的著述中,暴露出不少具有鮮明反傳統(tǒng)色彩的社會政治理念。

反對君主專制是清前期中國知識界的重要傳統(tǒng)。清初激進思想家們反觀歷史,曾對專制制度予以猛烈抨擊,到乾嘉時期,盡管君權惡性膨脹,但反對君主獨裁的聲音仍不絕于耳。這個時期激進政治觀念主要包括以下內容:一是主張''''公天下'''',反對以天下私一人。崔述提出,完善的政治體制是天下為公,不存在一人一姓對國家最高權力的壟斷,不存在君權世襲,“天下者,天之天下”,“天下諸侯自擇有德之人而歸之,天子不能以天下傳之一人也。不惟無傳子者,亦并無傳賢者”(崔述這里所說的“天”,實際上指的是諸侯,指的是生民百姓)。二是要求調整君臣權力分配體制,反對尊君抑臣,主張擴大臣僚在政治生活中的發(fā)言權。尹會一、陸生楠、謝濟世等人都提出了十分具體的限制君權的政治設想。謝濟世特別反對君主對臣僚的嚴密控制,他針對雍正帝的獨裁統(tǒng)治,直言不諱地告誡乾隆帝,人主“以博覽廣聽為求言,以察言觀色為知人,以親庶官、理庶務、折庶獄為勤政,臣恐其為漢唐雜霸之治,而非二帝三王之治也。”三是對作為君主專制行政基礎的郡縣制的合理性提出質疑。不少學者主張恢復封建制,而崔邁則從社會變革的角度,對延續(xù)兩千年之久的郡縣制之命運作了深刻剖析,他敏銳地察覺到郡縣制度正在走向衰微,“前者不必有,而后起者無窮”的政治變革必將到來,并提出未來政治體制有可能出于封建、郡縣之外的卓越預言。他說:然則郡縣之制何以歷唐、宋、元、明而不變?曰:封建之設,不知所起,其可考者自黃帝迄周二千四百余年而后廢。始非不可廢也,弊未極也。自秦以來二千年,郡縣之法日弊矣,安知后世不復為封建也?然天下世變多端矣:封建,一變也;郡縣,一變也;群雄割據(jù),南北分治,藩鎮(zhèn)拒命,皆變也。變故之來,前者不必有,而后起者無窮。封建之時,不知有郡縣,后世或更有出于封建之外者,未可知也。吾又烏知郡縣極弊之日,其勢何所趨也?

清前期反傳統(tǒng)觀念對社會的影響經歷了一個逐漸擴大的過程。清初以顧、黃、王為代表的激進社會觀、政治觀,雖具有重要的啟蒙意義,但卻不具有代表性,沒有產生社會啟蒙的歷史效果。然而,到雍乾時期,形勢為之一變,袁枚、戴震等反傳統(tǒng)思想家登高一呼,應者云集,反禮教聲震四方。像戴震對理學的批判,開啟了知識界批駁程朱之風氣,章學誠所謂“聽戴口說而加厲者,滔滔未已,至今徽歙之間,自命通經服古之流,不薄朱子,則不得為通人,而誹圣排賢,毫無顧忌,流風大可懼也”,即生動反映了戴氏攻朱所產生的明顯社會效應。至于袁枚的思想學說,在社會上(特別是在士林和婦女階層)影響更大,章學誠稱袁枚反禮教的性情說,使“無知士女頓忘廉檢,從風波靡”,“使閨閣不安義分,慕賤士之趨名,其禍烈于洪水猛獸”。《清史列傳》卷七二《袁枚傳》謂:“(袁枚)名盛而膽放,才多而手滑。后進之士,未學其才能,先學其放蕩,不無流弊焉。”從清前期反傳統(tǒng)觀念的不同命運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清代社會價值體系的變革趨勢,而這種變革顯然是以商品經濟發(fā)展和資本主義萌芽所引發(fā)的社會利益多元化為基礎的。

盡管清前期反傳統(tǒng)觀念無論是其理論成熟程度,還是其所具有的社會影響,均不可與同時期歐洲的啟蒙運動相提并論,但二者也具有某些相似性,這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反對權威崇拜。啟蒙運動繼文藝復興之后,進一步破除宗教神學的權威。像法國啟蒙思想的泰斗伏爾泰就對天主教會、教皇和僧侶進行猛烈抨擊,大膽提出了“消滅敗類”的口號。伏爾泰所著《風俗論》,用大量篇幅揭露教廷的黑暗和腐朽,嚴厲批判宗教狂熱、愚昧和迷信,明確指出''''宗教狂一旦形成,理性就很難占上風''''。當啟蒙思想家們清除對宗教神學的迷信的時候,中國知識界也在清除對程朱理學的迷信。盡管天主教神學和程朱理學屬于不同的思想范疇,但在社會實踐上有一個明顯的共同之處,那就是束縛思想,束縛人們的靈魂。只有將人類從對權威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人類創(chuàng)造的靈感才可能得到真正發(fā)揮,社會才可能進步,人類才有希望。正是清前期學術界對權威的質疑與批判,為清代社會的進步奠定了重要的價值基礎。

二是對人的基本權利的深切關注。清代中國知識精英們憤怒聲討理學以理殺人,鼓吹“達情”、“遂欲”,主張為政“便民”、“利民”,反對政府和百姓爭利,實際上是將人的基本權益作為自己研究的出發(fā)點,企圖通過自己對人性、人情的闡發(fā),尋找到一條維護人的基本尊嚴的道路。而同時期的歐洲啟蒙思想家也高度重視人類生活的改善。孟德斯鳩從人的生命本性中得出四條自然法:和平;尋找食物,以便生存;相互之間經常存在著的愛慕;過社會生活。這一概括和戴震將人的生理和心理的基本需求作為人性的基礎,強調人性包括欲、情、知三者,且均由血氣心知自然形成,顯然在基本思路上具有相似性。至于這個時期伏爾泰、孟德斯鳩、愛爾維修、盧梭等人所竭力宣揚的人權觀念、自由、平等觀念,則將西方近代自由學說推向了一個新的階段。

三是反對君主獨裁。啟蒙思想家并不都是共和派,其中也有贊同君主制者,但反對專制獨裁是其共同特點。為了防止專制的出現(xiàn),孟德斯鳩主張立法權、行政權和司法權的分立,強調“當立法權和行政權集中在同一個人或同一機關之手,自由便不存在了”;“如果司法權不同立法權和行政權分立,自由也就不存在了。”和啟蒙思想家相比,中國知識精英們承受著比啟蒙思想家們更大的政治壓力,生活于更加險惡的政治環(huán)境之中。他們雖然沒有明確提出分權方案,沒有系統(tǒng)闡述未來政治構想,但已經提出了''''公天下''''的基本政治理念,提出了對君權進行限制和監(jiān)督的政治主張,表達出臣僚政治人格應該受到尊重的強烈愿望,這在當時需要付出巨大的理論勇氣,甚至是生命的代價。就追求真理的勇氣而言,他們絕不比啟蒙思想家們遜色。

和啟蒙思想相比,清前期中國社會反傳統(tǒng)觀念在理論上的落后,反映了中國近代化過程的滯后,而二者所具有的歷史相似性,則源于這樣一個事實:從16世紀到19世紀中葉,中國和歐洲在社會發(fā)展方向上具有某種共同性,都處于從傳統(tǒng)向近代的轉型階段(當然,轉型的幅度、方式和途徑存在著巨大差異),商品經濟、資本主義作為一種社會力量,已經獲得相當發(fā)展,社會走向近代的趨勢已經非常明顯。我們可以說,在清前期,從歐亞大陸的一端到另一端,發(fā)生了情況不同的“共時性波動”。

五、余論

對人類歷史而言,近代化決不是一種神秘的社會現(xiàn)象,也并非高不可攀,近代化因素廣泛存在于世界主要文明民族的社會體系(包括經濟體系、社會管理體系和價值體系)之中,推動著這些民族向更高的社會階段發(fā)展。近代化不是西方世界的專利,西方近代化的成功,并不意味著其他民族和國家不可能進入近代社會,更不意味著其他國家社會內部不具有走向近代的因素,或一定要按西方的道路才能進入近代。每一個國家,每一個民族,都具有自己獨特的歷史發(fā)展道路。一定要用西方社會的近代化模式苛求其他社會,將西方的發(fā)展歷程視為通向近代的惟一正確道路,如果不是西方中心觀作怪,那就是以急功近利的態(tài)度苛求歷史。

清前期的中國社會,是一個繼承傳統(tǒng)但又蘊含變革的特殊歷史時期,它在事實上已經形成了一種轉型的態(tài)勢。政府控制的放松,個人自由的擴大,政府管理規(guī)范化程度的加強,為商品經濟發(fā)展,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增長提供了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而市場體系的逐步完善,新的生產方式的成長,不但為新的社會觀念的出現(xiàn)準備了肥沃的土壤,而且為19世紀中葉以后中國民族資本主義的發(fā)展,近代市場體系的建立,奠定了重要的經濟基礎。至于這個時期出現(xiàn)的反傳統(tǒng)觀念,則從價值轉變的角度,深刻地影響了中國的未來。無論是這些知識精英對傳統(tǒng)和現(xiàn)實的批判,還是對未來社會的朦朧期盼,在歷史上都具有重要的預示性,可謂中國步入近代的先聲。雖然不能說19世紀、20世紀的任何進步都和清前期的反傳統(tǒng)觀念存在著直接的因果關系,但也不能否認正是這個時期多元的觀念形態(tài)為未來的社會變遷準備了重要的文化基礎。

在我看來,明清以降中國的近代化過程,可以粗略地分為三個階段:從晚明到清初,是早期近代化的醞釀時期;從清初到19世紀中葉,是早期近代化的發(fā)展時期;19世紀中葉以后是全面近代化的啟動時期。在這個時期,外國資本主義的入侵,打亂了中國歷史的正常發(fā)展進程,中國的社會性質出現(xiàn)了明顯的改變。然而,社會性質的改變并不意味著中國既有的近代化因素完全喪失,相反,正是在民族危機的強烈刺激下,中國文化固有的發(fā)展因素獲得改造和加強,成為推動中國社會走向進步、走向富強、走向民主的巨大的內在動力。研究中國近代化史,不能置鴉片戰(zhàn)爭以前已有的發(fā)展成就于不顧,不能將1840年前后的中國歷史截然割裂。和西方社會比起來,清前期中國社會的變革是緩慢的,但并未止步不前;是凝重的,但充滿了希望。持續(xù)而不間斷的進步,正是我們民族歷史獨有的特色和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