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分析論文
時間:2022-03-20 12: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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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人們對于"網絡文學"還會產生多少爭議,這個概念終于站穩了腳跟。現今已經沒有多少人否認網絡文學的存在。盡管"網絡文學"的完善定義有待于理論的進一步修補,但是,文學進駐網絡空間并且成為一個活躍的臣民,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論文。其實,許多人的目光正在越過這個事實向后延伸:網絡為文學制造了哪些強有力的沖擊?換言之,因為網絡文學的出現,傳統文學正在或者即將發生哪些深刻的改變?
蔡智恒、安妮寶貝、李尋歡、寧財神、邢育森這些網絡作家的名字漸為人知,網易公司與文學網站"榕樹下"的文學評獎均己落下帷幕。檢閱過"榕樹下"網站的得獎作品之后,資深作家陳村慷慨地贈言網絡文學:"前途無量"。他在"網絡之星"叢書的序言之中說:"有人一口派定網上的文學作品都是垃圾,那是精神錯亂,我們應該憐憫他。有人說網上的作品才是文學,那是理想,我們要努力。"顯而易見,陳村所青睞的是"網絡的原創文學"――即僅僅在網絡空間寫作和發表的作品。(1)由于文學愛好者的錄入或者網站招徠用戶的點擊,網絡空間存有大量業己出版的世界文學經典或者風靡一時的流行之作。對于這一部分文學而言,網絡僅僅是一種征集讀者的新型傳播媒介。棲息于網絡空間的文學不過是紙張文學的電子復制。這一部分文學并沒有因為網絡而改頭換面,甚至提出新的美學設想。相形之下,"網絡的原創文學"可能包含了某種前所未有的文學類型。在這一批文學那里,網絡不再是計算機屏幕對于書籍紙張的替代;網絡的特征介入文學生產――從遣詞造句到發行傳播――的全過程。
伊格爾頓曾經提議考察藝術的"生產工具"。對于文學說來,書寫工具很大程度地決定了文學生產與文學消費之間的互動關系。從龜甲、鐘鼎、竹簡、縑帛到紙張,新型的文學生產資料不斷地改變書寫者與閱讀者的范圍。這不僅派生出種種特殊的文體,同時還不斷地重建文學社會學。如同人們的歷史考察所發現的那樣,書寫工具的日益廉價導致了持續的文化民主。書寫工具擺脫了權貴階層的政治、經濟壟斷之后,文化歸還了大眾。大眾的通俗語言贏得了文字的記載,甚至贏得了刊印的權利。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文化事件;這時常還意味了某些發不出聲音的匿名階層開始浮出文化地平線。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文化生產工具以及文化傳播體系的改變時常是締造一個新型社會的重要條件。根據安德森的觀點,印刷技術的發明對于資本主義社會產生了巨大的作用――安德森稱之為"印刷資本主義"。他概括說:"資本主義和印刷技術通過作用于人類語言的不可避免的多樣性的命運,使一種新形式的想象的共同體成為可能,這種共同體的基本形態為現代民族的產生創造了條件。"。”②現今,一些人將網絡空間形容為“后紙張”時代的書寫與傳播工具。愈來愈多的人意識到,經濟、社會民主以及文化形式無不因為網絡的介入而產生歷史性的轉折;對于文學說來,人們逐漸將問題凝聚到這個方面:這一項技術革命是否包含了誘發藝術革命的契機?
很少人有膽量預言,網絡文學的興盛絲毫無損于傳統文學的既定規范;但是,人們可以從某些不無委婉的表述之中發現傳統文學的抵抗。不少傳統文學的作家重復申明:文學的本質從未改變,評價文學的尺度始終如一,他們對于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一視同仁。余華斷言:"對于文學說來,無論是網上傳播還是平面出版傳播,只是傳播的方式不同,而不會是文學本質的不同。"(3)"文學的特性將因此――隨著作品的發表方式、傳播方式和作家成分結構的改變――而發生變化甚或損害嗎?"吳俊對于這種問題頗為肯定:"作品的文學性取決于它自身的敘述和表現,同其物化的載體(媒介)形式――不管是紙質書刊還是電腦網絡――并無必然聯系。"(4)然而,這種觀點并沒有得到網絡作家的首肯。他們看來,"始終如一"的尺度無寧說證明了傳統文學吞并網絡文學的姿態。人們可以從一個具體的事件之中發現網絡作家的理論異議――他們不信任網絡文學評獎聘請的評委:
從網絡調查中看出,不少"網蟲"對由王蒙、劉心武、張抗抗等幾位知名作家主持評委會感到"滑稽"和"不能理解"。因為他們幾乎是清一色因寫書成名的傳統文學作家,對網絡知道多少值得懷疑。評委之一的莫言說自己連一次網都沒有上過。由這些評委評出來的作品,不僅難以評出真正優秀的網絡文學作品,而且也傷害了網民的感情。此外,按何種標準進行評選更是一個棘手的問題。(5)
當然,也有一些傳統文學的作家愿意呼應網絡作家的觀點――例如徐坤。在她看來,網絡文學必須產生新的衡量標準。(6)然而,迄今為止,這些標準尚未得清晰的表述。張抗抗曾經提到她的一次有趣經歷。聘為"網易中國網絡文學獎"的評委之后,張抗抗打算遭遇一批洪水猛獸式的作品。然而,她的閱讀并沒有帶來太多的驚訝:
……在進入主次閱讀之前,曾作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打算去迎候并接受網上任何希奇古怪的另類文學樣式。讀完最后一篇稿時,似乎是有些小小的失望――準備了網上寫作的恣意妄為,多數文本卻是謹慎和規范的;準備了網上寫作的網絡文化特質,事實卻是大海和江河淹沒了漁網;準備了網上寫作的極端個人化情感世界,許多文本仍然傾注著對于現實生活的關注和社會關懷;準備了網絡世界特定的現代或后現代話語體系,而撲入視線的敘述語言卻是古典與現代,虛擬與實在雜糅混合、兼收并蓄的。被初評挑選出來的30篇作品,糾正了我在此之前對于網絡文學或是網絡寫作特質的某些預設,它比我想象的要顯得溫和與理性。即便是一些"離經叛道"的實驗性文本,同純文學刊物上已經發表的許多"前衛"作品相比,并沒有"質"的區別。若是打印成紙稿,"網上"的和"網下"的,恐怕一時難以辨認。我不知道那些"異質"的和"另類"的網絡成品,就是現在這個樣子,還是被初評篩掉刪去,成了"漏網之魚"?因此我們是不是可以認為,任何評獎過程真正較量的不是作品,而是評獎的標準。
這個意義上,張抗抗對于網絡文學可能產生哪些沖擊表示茫然:
網絡文學會改變文學的載體和傳播方式,會改變讀者閱讀的習慣,會改變作者的視野、心態、思維方式和表現方式,但它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能改變文學本身?比如說,情感、想象、良知、語言等文學要素。(7)
盡管如此,人們還是必須謹慎地對待這個問題:文學的本質的確從未改變嗎?事實上,許多理論家――例如福柯,或者先前提到的伊格爾頓――早就對這種本質主義的文學定義亮出批判的鋒刃。伊格爾頓聲稱:"文學根本就沒有什么’本質’。"他奉勸人們拋棄一個幻覺:文學具有永久給定的"客觀性"。在他看來,文學之為文學是由特定歷史條件指定的,或者說是被特定歷史時期的物質實踐和社會關系之網"構造"出來的。(8)這個意義上,書寫工具以及傳播范圍無疑是"構造"文學的歷史條件之一。紙張與印刷術的發明極大地擴展了大型敘事作品的流傳范圍,這多少改變了甲骨文時代和竹簡時代的文學本質;網絡空間開啟的后紙張時代又會在哪些方面修改文學之為文學的既成規范呢?在我看來,這恰恰意味了網絡文學不可替代的獨特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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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文學的寫作僅僅是敲打鍵盤;網絡文學的發表僅僅是按動鼠標把自己的作品送上電子公告牌;網絡文學的閱讀僅僅是開啟一臺帶有調制解調器的計算機。這個文化交流的回環如此簡明――這個交流回環背后的全部細節已經由電子技術解決。這個意義上,網絡文學似乎再度證明了網絡的理念:自由與平等。所有的人都可以盡情地寫作、發表和閱讀。這個交流回環的內部不再存在以任何名義――例如,編輯、印刷成本、權威批評家、有關權力部門,等等――制造的障礙。總而言之,網絡空間的權威殞落了。這徹底地改變了網絡空間的文學社會學。沒有出版機構的編輯守門,不會遭遇難堪而又傷心的持續退稿,資金問題已經無足輕重,懷才不遇的郁悶蕩然無存,所有為印刷作品設置的禁區對于網絡技術無效。只要自己愿意,一個人可以即刻將所有作品送達公眾視域。這樣,許多遭受權威以及既定文學體制壓抑和遮蔽的聲音得到了出其不意的釋放;網絡空間嘈雜喧嘩,見仁見智。王朔曾經是大眾傳播媒介――包括印刷傳媒與電視、電影為代表的電子傳媒――的寵兒,他的能言善辯與玩世不恭的"痞子腔"挫敗了許多一本正經的理論家;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王朔對于金庸的挑戰竟然遭到了來自網絡空間的猛烈還擊。一大批無視論辯學術規范的尖刻言論涌入電子公告牌,嬉笑怒罵,皆成文章。這里,王朔利用嫻熟的反諷而樹立的權威被更多的調侃淹沒了。網絡空間的這方面文字曾經被收集為一冊正式付印出版:《我是網蟲我怕誰》――雖然套用了王朔的名言"我是流氓我怕誰",但是,這個書名還是恰如其份地證明了網絡空間的自由和放肆。相對于傳統的大眾傳媒,網絡更多地被視為從文化精英手中奪回的公共空間。
網絡的發明驟然增添了文學兩端的張力。一方面,文學贏得了前所未有的傳播范圍與傳播速度;另一方面,文學撤消了作品發表之前的一切審查機制。文化公共空間最大限度地向私人話語敞開。某種意義上說,網絡文學似乎返回了文學的原始狀態:人人都可以無拘無束地利用文學形式抒情言志,或者敘述種種白日夢。這個意義上,網絡或許是驚世駭俗之作的溫床,或許是陳詞濫調的衍生之地。陳村機智地將這種文學寫作比喻為"卡拉OK"式的演唱。(9)如同"卡拉OK"一樣,網絡文學的繁盛包含了電子技術制造的文化民主;但是,"卡拉OK"僅僅回響在演唱包廂之內,網絡文學卻可以在頃刻之間傳遍全世界。如果說,既定的文學體制僅僅相對于紙張的文學,那么,網絡文學重新開始了體制之外的寫作。盡管某些網絡文學仍然渴望文學體制的認可――某些網絡作家不憚于沿襲文學評獎的形式或者回歸印刷出版的隊列,但是,這更像是搶奪體制之內的讀者,而不是認同體制的權威。體制之外的寫作意味了廢除經典體系派生的種種規則,所有的人都從零開始。網絡技術已經給出這樣的許諾:從零開始的寫作照樣可以向全世界發表。然而,只要沒有被狂歡式的發表所迷惑,所有的人都必須嚴肅地考慮一個問題:拋棄所有的文學體制,這是一個徹底的解放,還是一個空前的倒退?
不可否認,呼嘯而來的網絡文學撕開了日益龐大的文學體制――跡象表明,官僚作風與市儈習氣已經成為文學體制封鎖文學的桎梏。"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這種不加雕飾的文學沖動正在遭受文學體制的嚴格盤查。文學在日益精致之中逐漸喪失了率真的品質。這時,網絡文學重新縮短了抒情言志與作品發表之間的距離。根據少君――一個定居于美國的華文網絡作家――的描述,海外網絡文學的興起即是導源于"異國他鄉的憂愁煩悶";"1991年4月5日,全球第一家中文電子周刊《華夏文摘》,在時代風云激蕩的思國懷鄉深情中應運而生。"除了抒發異鄉異客的情懷,這些寫作者沒有更多的考慮――他們甚至不在乎是否符合既有的文學成規:
1993年,海外華人為了能夠在網絡上找到一個以中文作為交流的地方,在USENET上開設了ait.chinese.text(簡稱ACT)。在中文國際網絡上,ACT是經常被提起的一個名詞,它是互聯網新聞組ait.chinese.text的簡稱。ACT是國際網絡中最早采用中文張貼的新聞組,可以說,有了ACT,才有了所謂的中文國際網絡。
……
1993、1994年的兩年間,ACT這個新聞組特別活躍,參加新聞組的大部分都是學理工的留學生,而且主要玩主大都是溫哥華的。最初不過是非常想家鄉,非常想讀方塊字,讀多了,自然也會和朋友交流。而網上的交流只得寫。眾所周知,網絡上的交流是非常方便的,往BBS上貼個貼子,你的聲音就會被不知多少人聽見。打個不太貼切的比方:像中往專欄上貼大字報,但是又比貼大字報方便得多、有影響得多。都是海外留學生的課余、業余創造。因此,海外網絡文學有著校園文學、留學生文學的許多特點。而且由于作者基本上都是理工科出身,其實談不上具有多少專業性。難能可貴的是,他們的創作沒有流俗,更沒有半途而廢,雖然很難產生巨作,卻也不乏珠璣之篇。(10)
許多網絡作家都體驗到了相似的快意:顛覆文學的等級制度。既有的文學體制保護了金字塔式的結構;金字塔的頂端是由一批文化精英主持。他們制造文學時尚,鑒定文學趣味,修訂文學傳統,控制大部分重要的刊物版面。這一切無疑得到了文學編輯、批評家與學院教授們的默認。對于只有文學沖動而不是訓練有素的作者說來,突破文學體制的防線而自由發表是一個遙遠的夢想。然而,網絡的出現似乎一夜之間改變了沿續己久的文學社會學。契訶夫的名言仿佛在網絡空間得到了實現――大狗與小狗都有權利發出自己的聲音。網絡制造的文化民主贏得了一片掌聲;這時,還有多少人意識到,挑戰文學體制必將深刻地撼動文學體制賴以形成的社會關系?這個意義上,上述的挑戰業己愈越了文學的疆域而進入經濟以及法律范疇。
人們首先察覺到,必
須重新界定網絡空間的作家身份。或者說,網絡空間的作家身份失去了意義。如果說,傳統文學體制之下的作家仍然是文化英雄的象征,那么,網絡空間的寫作者已經不再承擔文化英雄的責任。作家的身份、地位、榮譽、文化資本、權力――包括象征性權力――無法在網絡空間提供的生態環境之中延續。眾多的聲音可以一擁而上,坦然地踞守自己的一方空間。張辛欣感嘆地說:"人的感覺,人的虛構與幻想,已經到了隨意在虛擬空間里發表,并且無限繁殖天下的時代,無論如何,剝奪著舊定義的’作家’生存,人人可成作家,并當即發表,貼在讀者欄還是正欄,真有什么區別?"(11)這時,網絡空間的自由書寫成為即時性消費;沒有多少人像推敲經典那樣精益求精。他們的作品如同雜草一樣自由蔓延,也如同雜草一樣為人遺忘。許多網站都附有類似的聲明:作者文責自負,網站僅僅提供發表的空間而不負法律責任。這無異于放棄了出版機構對于作家身份的鑒定。作家身份的喪失、文學體制的撤除是與精英或者經典那種載入史冊的渴求背道而馳的。正如戴錦華所說的那樣:"一份統計資料表明,在世界范圍內,互聯網網站的平均壽命只有八天。今日網絡空間己到處飄流著廢棄的幽靈網站。那么,網絡文學似乎應該是最典型的消費文學,它似乎應該比電影更為純粹地成為’一次過’文化,成為通俗文化的范本。于是網絡文學,便成了一種悖論式生存:網絡,即時性消費的此刻,文學,作為最古老的藝術,先在地指向著永恒。"(12)這個意義上,作家身份的消失與文學永恒性的消失是二位一體的。
另一方面,出版機構還承擔了保護作家作品版權的義務。用巴特的話說,"作家"身份是近現代誕生的;(13)"作家"身份是個人主義的產物,尊重個人包含尊重個人產權的一部分――作品版權。人們必須有償地消費文學作品,這是現代社會遵循的基本觀念。作品的版權維護了作家的經濟利益。然而,網絡空間不僅廢除了出版機構,同時中止了版權觀念。少君認為,網絡文學的成功標志即是被四處張貼和轉摘,作家保留的唯一權利僅是署名權。(14)互聯網的最大意義即是資源共享,甚至軟件也必須視為無償分享的天下公器――盜版的概念已經被擋在網絡空間之外。文學沒有理由抱殘守闕,因為稿費而拒絕用戶的自由點擊。閹割作家身份背后的經濟臍帶,這是網絡空間對于傳統作家的嚴重威脅。王蒙、張承志、劉震云、張潔、張抗抗、畢淑敏控告北京在線侵犯版權,這意味了沖突的升級。
許多人想象,文學體制的撤除必定會降低文學的高度。泥沙俱下,魚龍混雜,數量并不會制造文學的輝煌。然而,陳村為網絡空間的文學生態進行了辯護:"文學的全部的意義并不僅僅在于它有高峰。許許多多的人在文學中積極參與并有所獲得,難道不是又一層十分偉大的意義嗎?"(15)換言之,這是以文學領袖的名額換取更為廣泛的文學同盟。的確,文學降低了高度,但是,文學卻進入了更多人的生活――這就是網絡空間文學社會學的真諦。
當然,這種表述非常可能遭受網絡作家的質疑。他們肯定會提出一個尖銳的反問:文學的高度真的下降了嗎?人們依據什么得到這個嚇人的結論?這時,人們不得不回到一個基本的文學要素:語言。網絡文學的語言是否粗制濫造?這個問題的答案必將是雙方分歧的焦點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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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和電視是電子技術與影像符號系統結合的產物;許多人預言,文學符號即將式微。出人意料的是,網絡空間再度為文字提供了莫大的表演舞臺。鑒于網絡寫作的特殊風格,一些人已經提出了"網絡語言"的概念。人們對于這一點幾乎沒有異議――相對于書面語言,網絡語言簡樸粗糙。少君承認:"網絡文學的基本表現:通俗化、速食化,不過分講究文句的修飾,不太考慮表達方法。而其中最重要的是:語句構成簡單、情節曲折動人和貼近網絡生活本身。""網絡的瀏覽行為注定了網絡文學的主流是一種速食文化,而幽默作為一種吸引瀏覽的行為,無論是大師式的笑中見淚,還是胡鬧而己的’無厘頭’搞笑,無疑都是網絡民眾所喜聞樂見的。"(16)陳村傾向于認為,這是網絡寫作的必然后果:"工具的變化會帶來文風文體的變化,從文學的歷程看,書寫越來越容易,文字也越來越’水’。"(17)徐坤告訴人們,她正在越來越習慣于大量運用網絡符號寫作和交談:"網絡在線書寫就是越簡潔越好,越出其不意越好,寫出來的話,越不像個話的樣子越好。一段時間網上聊天游玩之后,我發現自己忽然之間對傳統寫作發生了憎恨,恨那些約定俗成的、僵死呆板的語法,恨那些苦心經營出來的詞和句子,恨它們的冗長、無趣、中規中矩。整個對漢語的感覺都不對頭了。我一心想顛覆和推翻既定的、我在日常工作中所必須運用的那些理論框架和書寫模式,恨不能將它們全都變成雙方一看就懂的、每句話的長度最多不超過十個漢字的網絡語言。"(18)徐坤解釋說,因為無法免費閱讀網絡,人們必須快速瀏覽。于是,短促簡捷代替了冗長晦澀,詞匯量少、用詞簡單成為造句的基本規則。如果網絡作者日益增多,現代漢語的書寫必將遭受重大沖擊。(19)
現今為止,網絡文學的主導語言無異于傳統文學;網絡語言僅僅是網絡文學的語言資源之一。但是,這并未減輕問題的份量:網絡語言正在修改文學的哪些因素?
MM、GG分別表示"女孩和男孩",7456表示"氣死我了",5555表示"嗚嗚嗚嗚",8174表示"不要生氣"^0^表示"哈哈大笑",:-P表示"吐舌頭"――如果這一切無非是網絡寫作常用的速記符號,人們沒有必要過份驚奇。耐人尋味的是,這些符號的背后是否隱含了一個追求――追求語言與實在的重合、對稱,甚至重新回到了"象形"或者"象聲"?如果這些速記符號與簡單的造句或者有限的詞匯共同預示了一種簡單化思維的蔓延,如果這即是速食文化的前鋒,人們就不會僅僅用"有趣"這個詞形容網絡語言。
某些抽象的、脫離實在具象詞匯表明了人類精神的飛翔高度。"永恒"、"理想"、"幸福"、"零"――這些感官經驗無法證實的詞匯承擔了人類精神結構的一系列重要關節。語言從銖兩悉稱的實物命名進入形而上的抽象,這是一個巨大的超越。許多時候,文學實驗之所以孜孜不倦地啟開語言的潛能,恰恰是試圖延伸人類精神的地平線。無論是李商隱的"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還是龐德的"人群中這些面孔幽靈一般顯現;濕漉漉的黑色枝條上的許多花瓣",只有詩的語言才能為人們組織如此奇詭的幻象。這里,語言顯出了不可思議的彈性和變幻的可能。然而,這一切突然成為網絡的累贅。網絡的標準語言是清晰的,可視的,易解的,可以立即還原為實物的。《單向度的人》之中,馬爾庫塞曾經指出操作性語言對于思想的閹割和控制:"減少語言形式和表征反思、抽象、發展、矛盾的符號;用形象取代概念。這種語言否定或者吞沒超越性術語;它不探究而只是確認真理和謬誤并把它們強加于人。"(20)這個意義上,網絡語言會不會無意地成為操作主義的幫手?
當然,沒有人認為簡約是一種罪過。簡約是文學的另一面。文學的另一個意義在于,用簡約的語言表達出豐富的韻致。網絡文學亦然。事實上,從《性感時代的小飯館》、《曹西西戀愛驚魂記》、《如風》這些網絡小說之中,人們可以察覺這種韻致。可是,如果簡約僅僅是一種簡約,僅僅是一種單向的、平面化的、一目了然的語言圖像,那么,網絡文學的想象高度不得不遭受限制。人們至少可以說,網絡語言之為網絡語言的旨趣隱含了導致文學干涸的危險。蔡智恒《第一次的親密接觸》被譽為"網上第一部暢銷小說"。這部小說一再被各種網站轉載,網絡用戶表現了異乎尋常的熱烈。然而,這無寧說是一部愛情傳奇的縮寫本罷了。網絡聊天室的交往將立體的現實簡化為一些不無風趣的對話,紅顏薄命的老套子設計了一個煽情的悲劇。相對于傳統文學的愛情經典,《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稚氣未脫。饒有趣味的是,沒有多少人挑剔故事的單薄和膚淺――許多人寧愿認為這是網絡時代的浪漫標本。這個意義上的簡約更像是文學的后退。但是,我想指出的是,《第一次的親密接觸》的風靡是否暗示了某種界限――這部作品的復雜程度恰巧投合了網絡語言簡單快速的原則。
人們必須意識到,網絡語言并非來自"引車賣漿之徒"。迄今為止,網絡空間寫作者的文化素養遠遠超出社會平均線。如果這一批人的意識正在刪繁就簡,清除一切語言與實在之間不對稱的符號陰影,后果是意味深長的。這是操作主義與技術意識形態聯合制造的語言風格嗎?陳村曾經告誡人們,不要因為網絡寫作者的理工科出身而輕視他們的作品;(21)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理工科的出身肯定更擅長這種風格的陳述。
這決不是低估這些作者的智慧與才情。相反,這些作者機智俏皮,妙語連珠。他們的幽默表現了某種智力的優勢;同時,他們的幽默還包含了不凡的想象――這些幽默的想象甚至突破了陳陳相因的現實結構而賦予另一種出其不意的秩序。這導致了笑,或者說,人們用笑回報這些不凡的想象。所以,這些幽默是對于平庸、枯燥和刻板的溫和打擊;某些時候,這些幽默顯露了反諷的鋒芒。可是,如同人們常常看到的那樣,這些幽默多半是局部的,盤旋于字、詞、句之間;這些幽默背后的挑戰性想象沒有擴展至文本的結構――例如果戈理的《欽差大臣》。網絡文學的作者似乎意識到,速食式的瀏覽無法承受過于復雜的結構;因此,他們的幽默僅僅到字、詞、句為止。我甚至猜測,這或許是"無厘頭"幽默的根源之一。通常的幽默沒有耗竭這些作者的想象才情,他們按捺不住繼續制造出種種夸張的幽默或者強制性的滑稽――甚至不無惡俗之嫌。人們可以從《大話西游》之中看到,種種"無厘頭"搞笑如同精力過剩的嬉鬧。文本結構無法容納的激情傾注到幽默修辭,導致幽默向滑稽的畸形膨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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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迪爾論述過符號與權力的關系。他贊同這樣的觀點:社會共同體依賴于符號體系的分享;因此,符號不僅具有溝通功能,而且具有一種真正的政治功能。布迪爾認為:"符號權力是建構現實的權力,是朝向建構認知秩序的權力"。(22)這個意義上,文本的結構與邏輯同樣隱含了認知的控制。
對于文本結構的大規模反抗可追溯到解構主義。德里達利用語言的差異關系顛覆了語言系統的固定結構,德里達眼里的文本如同一批能指符號放浪形骸的嬉鬧――文本的終極意義在這種嬉鬧之中分崩離析。羅蘭·巴特與福柯都否棄了文本"作者"的地位。解除了作者與文本之間父子式的關系,文本的意義喪失了一個權威的源頭。巴特看來,文本是多維的空間;這里是種種話語片斷的交織、結合、對話和競爭,沒有哪一個話語片斷享有優先權。福柯犀利地指出,作者的功能是阻止文本意義的"膨脹";這個意義上,作者顯然是壟斷文本解釋的權力表征。(23)不論他們之間存有多少差異,這是一個共同的指向:突破文本之中隱含的種種權力結構,將認知從文本預設的鏈條式意義軌跡之中解放出來。
巴特曾經對解除了權威控制的"寫作性"文本進行了論述:"在復合寫作中,一切都在于分清,沒什么需要破譯了,在每個關節點,每個層面上,結構都能被跟蹤,被編織(像絲襪線團一樣),然而,其底部一無所有,寫作的空間應被走遍而不可穿透;寫作不停地固定意義以便又不停地使之蒸發消散、使之系統地排除意義。"(24)除了巴特本人提供的一些極為奇異的文本――例如《S/Z》、《戀人絮語》――之外,人們更多地將這種描述視為一種理想或者想象。然而,令人驚異的是,這種想象意外地因為網絡技術得到了實現。網絡空間的"超文本"為巴特的玄妙論述提供了一個實物標本。
據考,"超文本"(hypertext)一詞是由尼爾森首創。超文本是一種組織信息的奇特方式:盡管一個信息單位――例如一個詞――從屬于某一個信息集合體,但是,這個信息單位不受這個信息集合體統一意義結構的約束。如果用戶愿意,這個信息單位可以隨時利用鏈接的形式進入另一個信息集合體,或者說另一個文本。"K是一個身材高大、肌肉發達的男子,深藍色的眼睛和迷人的微笑十分性感。除了偶爾的便秘,他有良好的健康記錄。"――如果這句話是一個小型的超文本,那么,人們可以輕易地突破線性的文本邏輯而進入意義繁復的空間。只要使用鼠標點擊諸如"肌肉"、"性感"或者"便秘"這些關鍵詞,人們就會躍入另一個文本――新的文本可能是對于"肌肉"、"性感"或者"便秘"的闡述;當然,人們還可以在新的文本之中另外選擇一些關鍵詞點擊,于是,第三層的文本又會呈現。理論的意義上,這是一個無窮的過程。注釋、插曲、回敘或者補充介紹不再是文本的邊角料,人們可以從一個文本穿行到另一個文本而不必返回規定的中軸線。索緒爾的語言學曾經把語句的陳述形容為橫組合;超文本的鏈接如同任意插入的縱組合,縱組合背后隱藏的可能是一個更為宏大的故事。巴特的"寫作性"文本時常受到紙張平面的限制,網絡鏈接技術將紙張平面變為無底的空間。《紅樓夢》故事的逐漸展開之中,點擊某一個丫頭的名字就可能讓她喧賓奪主,叉開故事的主線;如果點擊賈寶玉嘴里聽到《西廂記》;,崔鶯鶯、張生和紅娘的故事即將涌入,淹沒了大觀園的恩恩怨怨。從一個文本的關鍵詞轉向另一個文本的關鍵詞,鼠標開啟了一個又一個的信息門廳,讓用戶永無止境地游歷網絡無數節點。這不僅摧毀了故事之中的人物等級,廢棄了種種人為的結構,而且徹底地導致了線性邏輯的解體。于是,中心
,主題,主角,線索,視角,開端與結局,文本的邊界,這些概念統統失效。這時人們可以說,超文本是一種技術制造的深刻解構――布迪爾所形容的傳統符號權力突然碎裂了。現在為止,網絡文學還沒有充分意識到超文本的巨大意義――超文本可能修改所有的文學成規。
超文本提供了一個莫大的空間。然而,盡管文本之中的每一個詞都可能充當開啟另一個文本的關鍵詞,目前網絡文本之中的關鍵詞仍然有限。除了軟件的支持,如何確定一個文本之中的關鍵詞?這是一個不可忽略的問題。許多時候,文本之中關鍵詞的確定涉及某些知識系統的認可、某種話語傳統的承傳、某種權威觀念的接受,如此等等。總之,曾經控制文本結構與邏輯的一切權力都會某種程度地復活。另一方面,如果超文本隱含的可能得到了全面的實現――如果超文本之中的每一個詞都可以充當關鍵詞成為潛入另一個文本的通道,人們會得到什么?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樂觀的前景。這是富有代表性的憂慮:"超級文本文學所具有的所謂文本資源的豐富性,文本多義性和閱讀開放性如果僅僅出于網上隨機選擇、提取或組合,或者字典辭書式的資料堆積,而不是來自獨特的精神創造,那它就極可能是蒼白無力的文本拼貼,由此也就不大可能產生出偉大的文學了。"(25)盡管人們可以論證,超文本意義上"偉大的文學"必然異于紙張時代的標準,但是,人們不得不回答,超文本是否僅僅為了自由地游蕩于信息的叢林?德里達用"嬉戲"形容這種游蕩,巴特用"歡悅"形容這種游蕩的快樂,他們夢寐以求某種反抗單向意義結構的新型文本。現在,超文本技術突如其來地兌現了他們的渴望。事實上,德里達或者巴特們的夢想實現得如此徹底,以至于他們不得追問另一個后續問題:不計其數的意義會不會等于沒有意義?
注釋:
(1)陳村《網絡兩則》,《作家》2000年5期
(2)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學術思想評論》第五輯,遼寧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3)參見應建《網絡文學能否成氣候》,《深圳周刊》155期,2000年2月21日;余華的觀點見《網絡和文學》,《作家》,2000年5期
(4)吳俊《網絡文學:技術和商業的雙駕馬車》,《上海文學》2000年5月
(5)同(3)
(6)同(3)
(7)張抗抗《網絡文學雜感》,2000年3月1日《中華讀書報》3版
(8)伊格爾頓《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伍曉明譯,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10頁
(9)同(1)
(10)少君《第X次浪潮:網絡文學》,此文系少君在廈門大學、福建師范大學所作的有關"網絡文學"的演講稿
(11)張辛欣《怎么在網絡時代活一個自己》,2000年3月31日《南方周末》22版
(12)戴錦華《網絡文學?》《莽原》,2000年3期
(13)參見巴特《作者的死亡》,《羅蘭·巴特隨筆選》,百花文藝出版社1995年版
(14)同(10)
(15)同(1)
(16)同(10)
(17)同(1)
(18)徐坤《網絡是個什么東東》,《作家》2000年5期
(19)同(3)
(20)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年版94頁
(21)同(1)
(22)布迪爾《論符號權力》,《學術思想評論》第五輯,遼寧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23)參見巴特《作者的死亡》;福柯《什么是作者》,《后現代主義文化與美學》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
(24)巴特《作者的死亡》,但此段譯文轉自汪民安的《羅蘭·巴特》,湖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175頁
(25)王一川《網絡時代文學:什么是不能少的?》,《大家》,2000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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