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精美圖像下的歷史文化信息
時間:2022-06-06 11: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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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滿族枕頂繡的黑色邊圍
滿族枕頂繡獨特的黑色邊圍是與其他東北民族枕頂繡品相區別的最明顯標志。縱觀東北地區各民族的服飾、佩飾、祭祀神服及日常手工藝品,都可見黑色邊圍的蹤跡。這些黑色邊圍多是縫在衣領、袖口、衣襟這類易磨損處,可增強耐用性。同時也可作為裝飾,結構上增強了藝術品本身的空間感,且北方民族尚白之風一直延續,黑邊白底的顏色反差,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力。黑色邊圍的存在,除了視覺需要,更多的是文化習俗的顯現,這些習俗來源于東北游牧民族的傳統信仰與狩獵文化。
1.薩滿信仰中的宇宙空間。東北地區地域遼闊、資源豐富、人口稀少,人們從廣袤的大自然獲得生活所需的所有物資,信仰以自然萬物為崇拜對象的自然宗教—薩滿教。在薩滿信仰中,宇宙被分為三界九天,各有空間,均有界線。薩滿是連接人與神的使者,薩滿施法時著神服,神服上的裝飾與用色彰顯著薩滿信仰的全風貌。神服將黑色邊圍縫在白色布底上,并用動物形象在黑色邊圍上做修飾,這些動物圖案是可以穿越三界的守護神,由此推斷,邊圍代表著界線,限制薩滿信仰中的宇宙空間。
2.狩獵習俗中的生存空間。原始社會時期,人們靠捕獲獵物以維持生存。初期,狩獵工具粗陋,原始人依靠集中人力合圍獵物較多的地帶,漸漸縮小合圍圈以獲得獵物。隨著人們生存意識與工具的進步與演變,原始部族人民試圖將捕獲的野生物種進行馴化圈養,以保證食物供給。所以,狩獵民族的先民將合圍圈視作生存與生活的空間。漸漸的,在他們的信仰、文化、藝術品中體現出這種意識。
3.對于黑色的崇拜由來已久。東北地區黑色的土地給予了東北人民生存所需的所有物品,如同母親般給養生活在這里的人,黑色意識在東北各民族中普遍存在而又強烈。從信仰上來說,黑色在薩滿教中是神圣的,“它指代了兩種意義,神靈下凡與神靈保佑”。烏鴉救祖的傳說廣為流傳,清朝皇宮內喂食烏鴉,視烏鴉為神鳥。烏鴉羽毛的顏色—黑色,被認為是吉祥的顏色,它可庇佑族人免于災禍。
從繡品圖像中得到的滿漢文化融合共存的信息
1.結構構圖。民間藝術體現人類原始、本能的感受,表現人類最直接的審美經驗與審美需要。東北地區滿族枕頂繡除了由本民族信仰與審美產生的構圖形式外,還吸收了漢族的構圖方式,圖像豐富,富于變化。薩滿信仰的構圖形式。“巫”形與“ⅡⅡ”形結構的繡品,給人以穩定牢固的感受,畫面整體性得到強化,平衡性強。它們由“工”形結構演化而來,而“工”形結構是由天與地的上下兩維空間演變而出,這表明了信仰薩滿教蓋天說的“上通多層天,下為多層地獄”的觀念,體現了神靈信仰的莊嚴肅穆,同時也增加了藝術品的秩序感與神秘感。另一種代表性的構圖是格律圖案。材料與針法的限制呈幾何形,同一圖案有序重復、排列、連接,以抽象紋樣居多,變化無窮,但多遵循垂直的上下結構。“符號是薩滿藝術的語言”,信奉薩滿的族人用符號來象征神的旨意與行徑,族人根據薩滿在祭祀過程中舞蹈動作、身形等的線形,勾畫出不同形態的符號,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漢族起源傳說的構圖形式。與垂直的上下結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渾然成圓的結構,兩條魚頭尾相呼應的整幅繡品畫面呈循環式,題材為傳統吉祥樣式“魚戲蓮”。這種構圖方式形如八卦圖像,《易經》有言: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以至無窮。這種由八卦圖像衍生而來的圖案形式,民間稱為“喜相逢”。在渾天說基礎上形成的空間觀念必然與薩滿信仰的觀念相區別,在枕頂繡品上也體現出不同的結構形式風貌,但它們都是東北民間枕頂繡的常用構圖形式,由此可以看出多種文化的共同存在。
2.底色選用。漢族的傳統用色在枕頂繡品中均有所見,但滿族枕頂繡底色的選用受八旗文化影響,以八旗色彩為主,所以無論是選用哪個民族的傳統顏色進行繡制,都是在滿族的基礎上“做文章”。滿族枕頂繡最常用也是最具民族特色的底色是白色,白色是東北狩獵民族對太陽光與水顏色的直觀認識,被認作是最圣潔與高貴的顏色;同時,由于東北地區多雪的氣候環境,白色也被狩獵民族用作打獵時的偽裝色,在一些東北狩獵民族的服飾中,白色尤為常見。
3.刺繡工藝。東北滿族枕頂繡運用多種刺繡針法,其中既有漢族常用針法,如平針繡、鎖繡等,也有滿族傳統的刺繡工藝。補貼繡是滿族等狩獵民族刺繡傳統工藝。用各色布料或皮革剪成花樣,貼在底布上,再繡制而成。
4.題材內容。清朝崇尚吉祥,民間對于漢族的傳統吉祥文化更是全盤接受。漢族悠久的吉祥文化寓意涵蓋廣泛,造型素材與方法多樣,滿族人的祈福心理在漢族吉祥圖像的造型下,表現得淋漓盡致。薩滿教在大清建立之后受到漢文化的影響,枕頂繡圖案更多的是以漢族傳統文化作為載體,薩滿原有的信仰符號也日漸被漢文化賦予新的釋義。但是,如同薩滿沒有在民間絕跡一樣,東北地區的滿族枕頂繡上,仍可尋覓到薩滿信仰的蹤跡。薩滿與儒釋道信仰共存。漢族民間信仰通常為儒、釋、道包容并蓄,枕頂繡中也不乏以佛、道為題材的繡品。薩滿教是滿族人的原始信仰、傳統宗教。清朝入關后,“旗人受到博大精深的漢文化的沖擊,不僅是自身價值觀與道德取向的改變,宗教信仰也逐漸被佛、道所取代”,薩滿教漸漸失去了原有的活力。佛、道雖然隨著旗人的觀念改變成為主流的宗教信仰,但從圖像中看出,佛、道仍存在于由薩滿教所構筑的世界空間內,這種百姓無意識地將不同信仰置于同一繡品上的行為,可以看出,薩滿教在旗人社會歷史上的原有地位,以及從審美角度出發,民族原有選擇的優越性。而“民間百姓對于佛、道的態度更多的是帶有功利色彩”,祈求二者能帶來日常生活中所期盼的福、祿、壽、喜等。漢字的出現。漢字作為漢族文化的代表符號,它在滿族枕頂繡上的出現,是民間滿漢文化共存的最有力的證明,漢字獨有的間架結構與書寫藝術為滿族人民提供既具有裝飾美、又具形式美的造型元素。在滿族枕頂繡圖案造型中,人們會選擇與吉祥語句相關聯或固定的圖案,根據漢字的筆畫或結構,將漢字與圖案結合,二者相輔相成,趣味盎然。
民間無意識與上層統治意識共同作用的結果
1.漢族文化的堅實根基。漢字的象音象形、詩詞的押韻雋永,使滿族百姓有了新的抒發個人情懷的途徑,也讓滿族枕頂繡從民間“炕頭”用品上升為俗中求雅、雅俗共賞的藝術品。而這種優勢文化的選擇不只在于漢字詩詞,還有民間傳說與戲劇戲曲。東北獨特的自然地域條件,造就了東北人民的豪爽與好游樂的性格。東北人愛看戲,喜歡用藝術的形式表達生活情趣,如東北二人轉、民歌、關東皮影等。漢族的民間神話傳說與傳統劇目種類眾多、題材豐富、體系完整,為刺繡作品提供了諸多素材。且漢族民間傳統吉祥圖像涵蓋植物、動物、器物、人物等,傳達的吉祥觀念從祈求生活平安富貴到渴望仕途平坦,從期盼子孫繁盛到祝福婚姻、家庭美滿幸福,可謂涵蓋了生活生產的方方面面,在圖案上也頗多可借鑒。
2.滿族圖像形式、用色的視覺優勢。枕頂的大小一般約為15厘米見方的方形,枕頂的固有尺寸限制了刺繡圖案的設計空間,而滿族人民憑借原始的對于空間的意識及審美情感,在這精小的空間內創造出了無限的表達空間,這種民族審美意識創造出的獨特效果,在以人物故事為題材的枕頂繡中表現得尤為突出。枕頂繡中所繡的人物故事不單單是表現人物、場景的單純造型,通常是展現一定的故事情節,滿族枕頂繡特有黑框結構形式給定了故事發生的空間,在顏色寓意上,黑色本就含有土地之意,而白色則象征上天,二者結合,使得這個限定空間上有天、下有地,增加故事情節的真實感。從顏色對比角度來說,黑白的強烈對比,使處于其中的圖案更加突出,強調主題,奪人眼球。
3.優勢相輔相成。杜甫《小至》這首詩描述的是冬至后的時令變化,表現孕育春天的冬日景象。單純直線構成的邊框中繡滿花卉,正是春意含蓄之意,且邊框中間的花卉為牽牛花,象征平安富貴,也做到了枕頂繡有圖必吉祥。其中“刺繡五紋添弱線”一句,意為冬至過后白日漸長,刺繡的女工因白晝變長而可多繡幾根五彩線。滿族婦女將自身情景與形象融入到自己構建的滿福多喜、悠閑自在的世界中,這種百姓對于生活的小樂趣流露因文字與圖像的結合更好地體現在繡品中。滿族婦女用自己優秀的刺繡技術,對人物故事中的人物造型、故事情境及空間結構作出了最好的詮釋。在全盤接受漢文化的背景下,民間百姓樂于用一種含蓄高雅的方式來寄托內心的期望。滿族人民以單純、無意識的優勢選擇,將滿族形式結構與漢族題材圖案完美結合,產生了意想不到的藝術效果。
4.滿漢文化的共通性。滿漢人民都具有生命崇拜的思想。在原始部族中,向來都存在生殖崇拜現象,認為種族的延續來源于活躍的生命力與生殖力。滿族造型藝術中,將魚、瓜、蝶、荷等作為具象的生殖符號,模擬男女生殖器外觀的抽象符號更是豐富多樣。而在漢族文化中,瓜瓞綿綿寓意子孫繁衍不絕,漢字的諧音與本族原有的圖像相結合,將原本的圖形象征融入了文化內涵,表達含蓄委婉。《禮記•昏義》有言:“合巹而”,扣碗造型源于“巹”字,表達新婚男女交合,象征婚姻美滿,漢族民間傳統圖案扣碗造型為滿族祈福心愿提供了新的表達形式。民間的無意識行為促成了兩族文化的借鑒與吸收,而上層統治意識則保證并加速了這種融合與并存。
5.對他族文化的包容。滿族先祖對待別族優秀文化傳統向來采取吸納包容的態度,在別族已有的基礎上,與本族文化相融合,取之長處,加以利用。大清國建國之后,統治者采取“清沿明風”、“崇儒重道”的政策,這使得漢族民間習俗、文化傳統得以保存流傳。在滿族民間枕頂繡上,也可以看出滿族上層社會將優秀文化傳統為己所用的行為與博大包容的態度,而漢族文化正是剛剛建立政權,需大力維護統治地位的清朝統治者所需要的。在一幅滿族枕頂繡中,以“孝”字為主題,采用滿族獨特的黑邊圍結構,青色為底,可見孝的觀念已深入人心。在對待漢人的政策上,清太祖高皇帝努爾哈赤征戰時,采取將俘虜的漢人編入八旗為奴,與滿人共同生活的政策,這種政策為滿人與漢人的交流、文化習俗的相互影響提供了客觀條件。清朝入關之后提倡的任用漢臣,以及漸漸被允許的滿漢通婚都為滿漢文化交流提供了良好的環境。
6.對本族文化的維護。雖然清朝統治者對待漢朝文化采取包容接納的態度,但是,統治者還是在刻意維護本民族的文化傳統。追溯漢八旗的由來,我們可以看出清朝統治者融漢入滿的意圖。公元1633年,遼東總兵部下孔有德與耿仲明歸順皇太極,皇太極在現在沈陽渾河地區親自迎接,并施滿族抱腰禮,可見皇太極對待明朝漢臣的禮遇程度。但是,皇太極命其部下打著有別于滿八旗的黑邊白底旗幟,用與滿族八旗制度相同的方式讓漢軍直接受命于自己,這就是漢八旗的第一次出現。第一面漢八旗使用包含滿族原始薩滿信仰與狩獵文化的黑邊白底,清軍由滿、蒙、漢三軍組成,之后的改革,三軍統一使用滿八旗,漢八旗的子弟編入滿八旗,也稱漢族旗人。所以,清朝統治者仍然是在以本民族的文化根基來探尋滿漢民族人生觀、價值觀的統一性。
7.民族文化相互融合的必然性。無論是無意識的行為還是有意識的政策,民族文化的融合存在必然性。皇太極為緩和尖銳的滿漢沖突,將把漢人編入八旗為奴的政策,改為占領區域的漢人別院而居。但是以民族劃分生活區域的政策并沒有阻隔滿人與漢人的交流。從14世紀末,女真人的南移,到16世紀滿洲民族形成,再到大清朝建立,民族的遷移、地理環境的變化影響著本民族的生存意識與生活觀念。從廣袤山林遷移至平原,狩獵文化轉向了農耕文明,從著獸皮轉向穿布與絲綢,人們以新的生活方式適應新的生活環境。原始的民族文化遇到豐富燦爛的社會文明時,必然會遭遇優勝劣汰。結語東北滿族枕頂繡因其結構形式以及用色選擇上積聚著濃厚的薩滿信仰氣息,固定的模式使刺繡品本身必然存在著滿族原始宗教信仰。漢族文化漸漸滲透滿族統治階層與民間,在枕頂繡中主要體現在圖案題材內容上,這就出現原有的滿族造型形式與漢族文化題材內容的并存,成為一個特殊歷史時代的鑒證。
圖像學的代表人物潘諾夫斯基定義藝術作品的“意義”在于它蘊含的文化意義。我們在東北滿族枕頂繡中所看到的正是那一特定時期與地域特有的審美觀念與精神價值。“民俗的變異是在一定條件下,同一空間的群體在新的同一意愿下,并且在思想行為規范取得共識后而約定俗成的”,民間刺繡亦是如此。縱觀歷史,金入主中原后,服飾日益漢化,雖然清朝統治者頒出“留發不留頭”這樣強制漢人形象滿族化的命令,但從民間刺繡中看出,滿族文化仍不斷與他族文化融合。民族文化的變異與地理環境的改變、民族選擇、優質文化的保留等密切相關。滿族人入主中原之后,在漢文化的影響下,經歷了從求生存到思考人生倫理道德的思想演變過程,滿漢文化也從最初的針鋒相對過渡到了融合一統,而這種大一統文化的形成則經歷了漫長的社會歷史演變。在多民族文化融合的大背景下,優勢文化得以保留,同時也使各民族失去其最原始、獨特與寶貴的歷史痕跡。這些歷史與文化信息,我們均可以在東北滿族枕頂繡的圖像中窺見端倪。東北滿族枕頂繡不僅是優秀的民間藝術品,也是研究歷史文化的珍貴的圖像資料。
作者:李皖單位:中國傳媒大學在讀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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